第二百二十五章 荧惑守心
“师弟你这是要造反啊?”张春明在说道造反两字时并未出声,只是做了一个口型。
“师兄,此言差矣。”秦墨终于察觉到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一边将外衣脱下,一边说道,“我这也是被逼无奈。”
眼看着秦墨又要口无遮拦,张春明赶紧让其打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左右看着四下无人,他赶忙领着秦墨进了书房,顺带着又出去拿了一身干净的换洗衣裳递给秦墨。
“换上,京城湿冷容易着凉。”
秦墨也没有拒绝,接过衣服边换边说道。
“我这也不能说是造反,顶多算是大逆不道。毕竟我对皇位没有什么兴趣,这世间的权利,也并非只有坐上皇位才能达到顶峰。”
闻言,张春明好一阵无语,说道。
“都大逆不道了,还不是造反,师弟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这大明朝已经在走下坡路了。”秦墨说道,“况且你我现在都是阉党,日后刘瑾倒台我们也是要被清算的。”
张春明沉默了,大约几息的时间过后,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道。
“师弟你说的也对,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在这京城为官战战兢兢也是个死,不如师弟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
“打个笼子。”
“对,打个笼子。”张春明顺势说道,“该怎么做。”
“把小皇帝布下一道樊笼,让他提前收心。”秦墨说道,“刘瑾这件事,根结还在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害怕了,我们才能利用满仓儿旧桉敲打刘瑾。”
“不对啊,师弟,你不是要造反吗?刘瑾闹得越乱,这对我们不是越有利吗?”张春明不解问道。
“我没想造反。”秦墨又重申了一遍,或许是觉得两者差不多,于是妥协说道,“你觉得是造反那就是造反吧。”
“师兄,这天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天下。刘家的汉朝,李家的唐朝,赵家的宋朝,朱家的明朝。”
“这些人真的是天子吗?皇帝就是神明了吗?师兄,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兵马多了一些。”
“可与天下的百姓相比,他们那些兵马算得了什么呢?”
“浩瀚史书,漫漫历史长河里,有几个皇帝留下了千古之名?古今多少兴亡,披上了龙袍,坐上了龙椅就是天子了。”
张春明咳嗽了一声,看着说话越来越离谱的秦墨,端着茶杯的手不禁抖了抖。哆哆嗦嗦的喝了一口热茶之后,张春明认命似的说道。
“我算是上了你的贼船了,罢了罢了,反正我就是个破道士。为了张小棉,大不了豁出去这条命跟你,反正我也没有九族。”
闻言,秦墨回想了一下华亭秦家,说道。
“我也没有九族。”
顿了顿,秦墨接着说道。
“这天下百姓知道低头吃饭,仰起头来才看得见皇帝。皇帝的最大的功德就是让百姓能吃饱饭,穿上衣,活的有尊严。”
“倘若天下太平,我也没有必要在此奔波。疫病时,他们不让我烧尸,行医时,他们不让我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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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权利也不一定只能靠皇权紧握,世家大族,普天教众。哪个不能让皇帝也忌惮三分?我要做的就是行能行之事,壮大团体的力量。”
“总有一天,皇权也要匍匐在我们脚下,乖乖的被关进笼子里。”
“人能吃饱饭,穿暖衣,活的有尊严。”
“可我们造反没有兵马。”张春明指出了其中关键,“师弟你真要行大事,没有兵马是万万不行的。”
“不急,现在谈兵马为时尚早。”秦墨将话题重新拉回来,说道,“满仓儿桉能否动摇皇帝的心思,其中关键就在于得让他感到害怕。”
“师兄,你说在这天下,谁最大?”
“谁?应该是皇帝吧。”张春明尝试问道。
“不对,皇帝受命于天,天最大。”秦墨盯着张春明说道,“小皇帝再胡闹再浑,他仍旧会害怕天威。”
“钦天监的存在就是为了达天言,如果上天降罪于皇帝,不信小皇帝还能坐得住。”
........
张春明听懂了秦墨要干什么,他所形容的那个盛世仅仅是流露出一丝丝就足够人做一场春秋美梦。
这些年洪水地震不少,龙椅上那位总是沐浴焚香几天,做着样子就当是事情过去了。百姓水深火热,京城人烟鼎盛。
要说张春明当道士云游那些年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但想要天下太平实在是太难了,或许真的只有神仙才能做到。
但他现在也意识到,自己和秦墨正准备要做的事情就是神明之事。预言天象预警,让小皇帝听见这道声音。
京城里,除岁将近。
正德元年马上就要过去,刘瑾也终于尝到了权利的甜头。他是个贪心的人,全然忘记了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
他通晓人情冷暖,所以对他的干儿子们掏心掏肺,全然是为了他们好。或许是自己过了苦日子,不想让自己的那些干儿子走上和自己一样的老路。
此时的刘瑾已经五十多了,往台上一站也是个老资历。他自认为掌控了司礼监了,身价完全就不一样了。
小人得志,说的就是刘瑾。
他下令挤走了内阁,赶走了六部。朝廷上刚跟刘瑾叫板的官员几乎没有了,毕竟东厂西厂与锦衣卫都是刘瑾的人。
小皇帝朱厚照整天离线挂机,缩在后宫里玩乐,活脱脱像一个重度的网瘾少年。
没人敢得罪刘瑾的同时,刘瑾也彻底飘了。
“这刘瑾也太离谱了。”李延相举杯和康海碰了一杯,随后仰脖将酒水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又是一声长叹。
两人甚至不敢坐在院子里喝酒畅谈,只能缩在屋子里,生怕两人之间的谈话被其他人听了去了。若是流到了刘瑾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小人嘴脸!”李延相愤愤不平的补了一句,“对山,你说他一个阉人,凭什么要天下人去避讳他的字?”
“还不许百官直呼其名?对山,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道了。”李延相喝得大醉,喃喃着说道。
“什么抱负,少年意气。五年了,就缩在那翰林院里抄书,活的是真他娘的憋屈。”
“可是你看这个世道它公平吗?一个太监,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陛下呢?玩乐去了。我们十六岁在寒窗,天子十六岁呢?”
“在女人肚皮上享乐!这天下百姓,大好江山竟然没有一些奇珍女人好玩!”
“梦弼,你醉了。”康海默默的饮了一杯酒,出声道。
“我是醉了,没醉时我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李延相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对山,我现在也只信得过你,也只能在你面前醉了。”
“阁老败了,六部的大人们也全都引退了。你说我们在这朝廷里,活的战战兢兢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康海安慰李延相说道,“梦弼不可鲁莽行事,现在刘瑾权势如日中天,朝廷大批人都被清理了。”
“我省得。”李延相面露疲态,叹了口气说道,“对山,我现在是越来越想远离京城了。”
“早知道和秦兄一起去大同算了,秦兄那样的人无论在哪都不会被埋没的。对山,要不我们去大同投靠秦兄吧?”
“去大同啊。”康海一愣,却没有拒绝,想了一会似乎真的在考虑似的。
“是啊,对山,你听说了吗?百官给刘瑾递上的奏折书信都只能用红纸,一个半只脚入土的阉人用红纸表尊敬。”
李延相说着,做了一个嫌恶的表情。
“就为此,京城红纸暴涨十倍有余。”
“这个我知道,当时有同僚问我有无备着红纸,借他一份。”康海说道,“昨日,都察院文件上不小心写了刘瑾的名讳,被大骂了一顿。”
“今日我听闻左都御史屠滽领着都察院同僚下跪,以恳求刘瑾的谅解。”
李延相显然没有听过这个消息,看着康海愣了好一会,不可思议的问道。
“太子太傅也要给宦官下跪?”
屠滽也是妥妥的老前辈了,在弘治帝还活着的时候就是太子太保。而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更是位高权重,如今也要因为这等小事下跪。
“实在是疯了!”李延相说道,“这刘瑾残暴无度到了如此地步!阉人可恶!乱国之贼!”
康海沉默了一会,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开口说道。
“梦弼,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李廷相强打着精神,看着自己的挚友道。
“对山,你要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吧?外面都在传秦兄是阉党,刘瑾对于秦兄礼遇有加。”康海纠结着说道。
“那都是谣言,我绝对相信秦兄!”李廷相带着醉意,朦胧的挥了挥手说道,“秦兄那般人,怎么可能会居于一个太监之下。”
“梦弼,我马上也要是阉党了。”康海尴尬的说道,“李梦阳出事了,声讨阉党那份檄文就是李梦阳写的,现在刘瑾将他打入了狱中。”
“他写了血书与我,让我救他。”
“李梦阳?那个老东西!”李延相闻言眼睛瞬间睁大,“别救他!该死!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吗?”
康海闻言也有些无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染血的布条。
铺上酒桌上,布条上只有几个匆忙写下的几个血字。
“对山救我!”
暗红色的血迹,潦草到快要起飞的字迹,无一不表明狱中的李梦阳心中焦急慌张害怕的情绪。也难怪康海心软了,这是起了恻隐之心。
“不行,你不行救他!”李延相态度坚决,酒都醒了一半。
“梦弼,你为什么对他有如此大的恶意,毕竟也算是同僚。如今李梦阳得罪阉党,我等自当同仇敌忾相互救助。”康海说道。
“对山,你还不明白吗?你可以和君子掏心掏肺,君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李梦阳他绝对不是君子!他是小人!”
“梦弼,我觉得你可能对李梦阳评价颇偏.......”
“对山,这不是我说的。”李延相咬咬牙说道,“这是秦兄说的!”
“秦兄?”康海微微吃惊,“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会听吗?你这脾气,该做的还是会做。”李延相叹了口气,“秦兄说你若是日后伸手拉了李梦阳一把,必定要被其反咬一口。”
闻言,康海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了李延相。李延相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又饮了一杯,叹息道。
“果然如秦兄所言,对山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梦弼,如果就此罢手,我良心难安。”康海说道,“如果秦兄说对了,我自辞官去大同,从此不问世事。”
“阿嚏!”秦墨站在檐下打了一个喷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怎么还不来?”
没过多久,一个人寻常打扮的人悄悄的靠了过来。到了跟前,先是一脸忐忑的看了秦墨一眼,说道。
“师弟,我真是......跟着你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少说废话,让你回大同和张小棉团聚,你还想怎么样?”秦墨撇撇嘴说道,“皇帝不上朝,藏在深宫之中,只能出此下策了。”
“再者说我也没让你去冒险啊,成五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直接将你送出城去。”
“师弟你是没让我冒险,你是让我大逃亡啊!”张春明苦着脸说道,“荧惑守心这种天象能乱说吗?”
“你说吓吓小皇帝我以为师弟你想弄些古怪的星象,谁知道你一来就是荧惑守心,始皇帝驾崩前才出现的玩意!”
“师弟你是真不做人啊!”
“这是亡国帝崩的星象啊!一旦谣言四起,你师兄我就算四条腿都不一定能逃出锦衣卫的搜捕!”
“都说了让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办事师兄你还不放心。”秦墨拍了拍胸脯说道,“只要师兄你逃得够快,太原以东自有人接应,我保你性命无忧。”
“师弟,我还有一事。”张春明说道,“我还有一个小徒弟名叫钱开,他.......”
“放心吧,我一并给你藏好了!”秦墨催促其赶路,“师兄,事情能不能成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