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瘾君子
萍之把酒杯推到叶清平嘴边,嗔笑道:“怕麻烦就不开相思堂了,喝酒吧,叶巡长,来这儿还说这些话,成日这么紧张累不累?”
叶清平用酒杯指一指萍之,面上还是极为严肃的神情,“从前你就不肯听我的,非跟着夏棠松去重庆,现在还是一样,不过还好现在是在上海,我还能帮到你一些。”
萍之轻轻点了点叶清平的酒杯,朝他笑道:“多谢叶巡长。”
叶清平没有在相思堂待多久,巡捕房很快就来了人找他,说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他匆忙就过去了。
萍之重新走到许清涟边上的时候,明九正附在许清涟耳朵边上说些什么,说完,明九朝着萍之点点头,就走了出去。萍之看了一下四周,却没有看到刚才在这里的李宗,萍之便问许清涟:“李宗呢?”
“刚才守门的进来找他,说是有事,他就出去了。”
萍之坐下半分钟还不到,李宗就从外面进来了,有些为难的样子,“萍姐,前几天那个老太太又来了,在外面要见你。”
萍之犹豫了半晌,还是站了起来,对着李宗吩咐:“你看着相思堂,要是再被人砸了店,我可要炒了你。”
萍之推了转门出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惹得她一阵心惊,萍之不自觉朝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心想,不会的,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出现?
萍之换了个方向,果然看见了奶奶站在路边,她是清朝末年的女人,思想古旧保守,素来不能接受萍之相思堂老板的身份,所以她来见萍之的次数也不算多。
奶奶抗拒着不肯走到门口来,只立在原地望着萍之,萍之走到她身边,问她:“奶奶?你有什么事儿?”
奶奶似乎是羞耻极了,拉着萍之又走出了好几步,直到瞧不见相思堂的霓虹灯光才停下,局促道:“萍之,你爹......你爹又没钱买药了......你......”
这已经不是奶奶第一次来找萍之要钱了,萍之越来越觉得疑惑:“奶奶,你告诉我实话,我爹真的病了吗?什么病?”
奶奶躲开萍之的视线,两只手局促地擦着身上的蓝旗袍,“当然是病了......我这个做娘的还能诅咒自己的儿子么?”
“算了,我还是和你回去看一看吧。”
“不不不!”奶奶连连摆手,“你别去,你拿些钱给我就是了。”
萍之语意微冷,“我去看过,才知道要拿多少钱。”
萍之拉着奶奶想往白沙里弄去,但是想起从前的事情,心里不禁生出几丝畏惧,脚步便有了几分犹疑。
“我陪你去。”许清涟走过来,看着萍之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陪你去。”
奶奶有些戒备地望着许清涟,“这位是?”
“我是萍之的朋友。”许清涟站在萍之身边,对奶奶说,“不好意思,听到了你们讲话,我想,既然是萍之的父亲病了,她去看一看病情也是应该的。”
奶奶看看萍之,又看看许清涟,长叹一口气,“去吧去吧,都去。”
走进白沙里弄,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混杂着一男一女的吵骂。
“把东西给我!”
“你放手!”
“......”
奶奶跺了跺脚,“又在闹!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她打开门,一只翡翠镯子便飞了出来,在萍之脚边摔了个稀巴烂,门里又吵又打的曾佑珍和萍之的父亲方劲松突然停了下来。
方劲松朝着门口望过来,见到萍之,十分不可思议的样子,他步子虚浮,一脚深一脚浅地朝萍之走过来,盯着她仔细看了看,“萍之?你是萍之?”
他眼窝深陷,身子干黑,整个人骨瘦如柴,灰黑色的袍子显得异常宽大,像破布一般兜在身上,哪里还有半分劲松的样子,根本就是一块即将枯死的朽木。
方劲松枯枝一般的手指抓住萍之的手臂,看着萍之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萍之,你给爹一点儿钱吧,给爹一点儿钱买......”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摧枯拉朽般倒了下去,垮在地上缩成了一团,黄瘦的脸异常扭曲,冷汗也开始冒了出来,他哀求萍之:“萍之,萍之,我的女儿,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要死了......”
这个样子,哪里是个病人?分明就是瘾君子的模样!萍之目瞪口呆,“你的病,就是犯烟瘾?”萍之回过头去看奶奶,痛心道:“奶奶,你骗我说他病了,其实是为了找我拿钱给他买烟土?”
奶奶抹了把眼泪,别过头去不敢看萍之的眼睛。
“我真是傻子,竟然还会相信你们这家人说的话!”
奶奶看不过去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也坐到了地上,搂着方劲松,眼里流下浑浊的眼泪,哭道:“萍之,他是混蛋,他对不起你亲娘,更对不起你,可他好歹是你娘的丈夫,是你的父亲,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你就忍心见死不救吗?萍之!”
“别提我娘!”萍之忽然一眼剜向里头的曾佑珍,曾佑珍骤然别过头去,再不敢看萍之。
萍之指着地上的方劲松,眼前似有雾气迷蒙开来,她恨道:“当初他和那个女人搞七捻三,带着私生子登堂入室的时候,哪里有一丝一毫想过我娘?他们决定把我卖给夏棠松那个骗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奶奶紧紧搂着她那个不像人样的儿子,哀哀哭泣着,“你说的都对,是他害得你娘绝望自杀,害得你爷爷活活气死,也是他为了钱把你卖给夏棠松当三姨太,可是现在,夏棠松死了,你也回到了上海,他和佑珍的儿子病死了,他又染上了烟瘾,这是报应,是报应......”
萍之瞥了一眼曾佑珍的背影,想起前几天她和佐藤勾搭在一起的场面,更加觉得地上的这个男人活该,“是报应就该自己受着,这是应得的!”萍之心如磐石,说出的话坚决而又生硬,“你既然已经把我卖了,我也不再是你家的女儿,你生病也好,抽大烟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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