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你还好么
莫施住院的第七天里,立家除了二叔与小叔之外的长辈都来了医院。
立老爷子沉着脸拄着拐杖坐在沙发正中间,其余的人分散站成了一排。
在立铭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以及立铭瑜特别的关照下,莫施已经能下床行动,不过碍于伤口还未拆线,立铭瑄极少愿意让她下床。
场面太过震撼,还在输液的莫施一一打过招呼后,愧疚地埋下了头,她很清楚这次的事,自己做错了。
原本坐在沙发上批阅文件的立铭瑄,见老爷子来了后,起身让出位置,并站到病床前。他凝眸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身穿白大褂站的最远的立铭瑜。
收到眼神暗示的立铭瑜以拳掩嘴,不由地轻咳两声,视线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与自家大哥直视。他又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昨天晚上刚好不值夜班,回到家的时候阮芳刚好说起隔天想让莫施去老宅一趟,他一个不小心,就把莫施住院的事说了出去……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这么大的事,瞒的越深,后果越是无法估量的。
立铭瑄已经不需要问什么,看小四那样他就知道莫施住院的事一定是他说给家里的,看来也不能太高估小四的智商了。
沉默良久,立老爷子终于缓缓开了口:“这么大的事,你们夫妻俩倒是默契的很呢,打算瞒多久啊?”
“爷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怕你们太担心了,才没让阿瑄告诉大家的,不怪他,都是我的错。”见老爷子有些动怒,莫施急忙挺身解释。
“事情是我决定的,不怪莫施。老爷子你也别生气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立铭瑄了解老爷子的脾性,这个时候不是争论孰是孰非的时候,只要结果是好的,服个软,认个错,事情已经差不多解决。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话刚落下,老爷子沉重的脸色微微起了一丝变化。
“你小子就浑水摸鱼吧,人家把好好的闺女嫁给我们立家,我们家就得好好对人家,你倒好,搞霸权主义,造反啊你?!”
“老婆是我的,有我照顾就行了,你们一群长辈瞎掺和什么啊,对不对二婶?”说着,立铭瑄挑眉朝早已按捺不住的二婶婶刘英使了个眼色。
刘英微微叹口气,直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这个大侄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太了解他想要做什么了。
“你呀,阿瑄,照我说,就该让施施好好管管你,改改你这劣性。”
“二婶婶说的在理。”
三婶徐美玉低眉掩嘴笑了笑,这一唱一和的,没人比他俩配合的好。
见此状,老爷子只好作罢。
站在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阮芳默了片刻后,凝着眉走到了病床边。
“妈妈,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从进门的那刻起,莫施就看清了阮芳脸上的担忧之色,她觉得自己太罪恶,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手术,害得最疼爱她的人担忧呢?
凝视莫施充满愧疚的脸,阮芳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那么熟悉的一张脸,熟悉到仿佛当年的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阮芳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给莫施听,话到了嘴边却只能往回咽,这件事还不能说出来,莫施那么倔的性子……
长长的吸了口气,阮芳伸出手拍了拍莫施的肩,点点头,道:
“你没事就好了,下次这样的事真的不允许发生了。”
莫施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
“妈您怎么还咒上她了呢?这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下次再这样,公司就得我爸复职接管了。”
向来抬惯阮芳的杠了,听她那么一说,立铭瑄不由地一蹙眉,煞有介事地埋怨起来。
久不发言的立文正被儿子调侃了一遭颇是无奈,自打几年前把公司的全权交由儿子后,他就乐的悠闲,时常领着妻子去旅旅行、度个假什么的,日子真的清闲,这样的生活,是他承诺给阮芳的。
“公司的事我是不会再管了,照顾施施的事,也是你的职业所在。”
“真当你儿子有三头六臂呢。”立铭瑄状似不满地嘟囔句。
闻言,莫施微微怔忪了片刻,他这是,觉得照顾自己成了一种负担么?莫名的,内心涌起一阵悲伤,住院的这些日子里,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变亲近了呢,原来,是她一厢情愿了。
真是讽刺。
“公司缺了一个你不会垮,就算会垮,家庭和事业之中,你也只能选择家庭!”
阮芳的话刚落下,立铭瑄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到了嘴边的辩驳只好就此作罢,她向来不喜欢母亲强势威胁,四年前,就是因为她的强势,他失去了最爱的人。
从外面接电话回到病房的时候,立铭瑄的脸色并不好,冰冷得有些阴鸷,像是藏了许久的怒气,即将爆发。
好在在他回来的前几分钟里,探病的长辈们已经离开,此刻病房中只有莫施微微苍白着脸一人靠坐在床头。
立铭瑄的脸色阴沉地吓人,即使只是一个陌生人也不难看出他的怒气,更何况莫施自认自己还是与他关系亲密的人。
只是,他不言,她便不问了。他不喜欢她过问他的任何事情,她都知道。
“美国分公司那边出了点乱子,我已经让袁昊订了晚上飞往那边的航班。明天出院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有什么不舒服,你记得跟小四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一趟家。就这样。”
莫施来不及说什么,连一句“注意安全”都没说出口,立铭瑄的身影便离开了病房。
到最后,还是只剩她一个人。
心里的失落无限蔓延,泪意充斥在鼻腔内,莫施忽然觉得好无助,她好想回家。
病房里空荡荡的,安静的似乎能听到滴液滴下的声音。莫施睁着大眼,出神的望着天花板,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途的时候护士小姐来拔过针管,好像还说了一堆祝福的话,莫施记不得了,她觉得自己很累,只想睡觉。
她大概是真的太累了,所以才会连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悠悠转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漆黑一片,而窗前站着的身影,一席黑色正装,背影高大倨傲。
陌生又熟悉。
席誉钧。
莫施呼吸一滞。
她好像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冷静程度,她以为,经过上次的见面,再见之时,她该是平静无澜的心情了,却不料,即使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的再见场景,真的再见时,她却全然不能做到若无其事。
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席誉钧不急不忙地回过身,只见莫施原本还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在他转身的刹那,瞬间转移到了别处。
她在躲避?!
这样的认知令近乎绝望的席誉钧,心里微微泛起了涟漪。
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他缓缓走近病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用一贯温润的声音问道:“醒了?感觉还好么?”
感觉还好么?你还好么?
莫施咬住下唇,他怎么还可以若无其事地问她这种问题?他怎么能?!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快要决堤,她以为她可以不痛不痒地接受他的问候,对视他关心的眼睛。
她一直以为,她可以。
然而当他真的以一种自然的近乎虔诚的姿态站在她面前,温柔地问起她的近况时,她才发现,这样的场景,她竟然盼了那么多年。
只是,这已经无关爱情,无关情有独钟。他始终欠了她一份深情厚谊,欠了她一个交代,不是么?
难过的是,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她可以潇洒转身,从容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刻发现,她耽于他,还计较着当年的心结。
“你怎么会在这里?”自知失了礼数的莫施,微微垂眸,收敛起眼底的一片哀伤之色,待再掀眸时,眼里已经澄明一片,就好像,刚才那个满身悲伤浓的化不开的人,不是她。
席誉均微微怔忪片刻,眸中有讶异之色,他早该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是单纯如莫施,不动声色地掩藏真实的情绪,也只是举手投足一瞬间的事,没有人会永远单纯。就像当初沉默寡言的他,如今也不得不在人前侃侃而谈。
既然她不愿再活在过去,那么他便同她活在当下。
“我刚回国,家里最小的表弟便吵着要给我介绍女朋友,不过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不冷不热的话,叫莫施听得摸不着头脑,她并没有问他的近况,只是很好奇他怎么会知道她住院了。
转念想了想,席誉均从来不是喜欢多言的人,他说这话,定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但她真的猜不透他的话到底与她的询问有何联系。等等,不对,她怎么觉得这样的事她前些天才经历过一样呢?
难道……不会吧,没有那么巧吧。
她缓缓抬起头,略有怀疑地看向席誉均,等着他的回答。
“就是那么巧。汤阳正是我表弟。”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席誉均点点头,浅浅一笑,温润如玉。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莫施的脑袋是处于空白状态的。那样的笑,她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不曾见到,温暖的一如初见之时。
这个世界会不会真的太小了一点呢?兜兜转转多年,再见之时,他们之间依然有着万缕千丝的联系,剪不断,理还乱。
印象中,席誉均是个孤儿。
思及此,觉得这样的话题很难再继续下去,只好就此打住。
“来了很久了吗?”她问。
“不久,”他抬腕看了眼表,微微扯扯嘴角,“正好一个小时又三十七分钟。”
莫施额头三条黑线,讪讪而笑,不再说什么。
窗外已经华灯初上璀然一片,相对沉默许久,席誉均看出了莫施的局促,终于缓缓开口:
“很晚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明天我会再过来看你。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已经行至门口的身影,忽然停住,他回头,视线直直地射向床上的莫施。莫施觉得他的眼里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迫使她不得不点头说是。
这样的答案,于席誉均而言,万般无奈。可是除了这个身份,他已经再也没有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的借口了。他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没有人会看到他眸底的一片悲凉之色。
如今,他大概也只能用这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方式去守护她了,她的身边,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
出神地望着席誉均离开的方向,许久,缓缓回神的莫施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她忘了告诉他,明天上午她就出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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