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无人看见
电话那头的风声骤然消失,接着是关门声,再然后,能听清乔亦阳浅浅的呼吸。
她刚到家没多久,情绪就这样,只有一种可能。
乔亦阳等着她缓了一会儿情绪,问:“和家里人闹不愉快了?”
“没有……”
没闹,连话都还没说。
她刚要解释,外面有脚步越来越近,黎淼暂时不想被人问起乔亦阳,发现匆匆说完“挂了”,厨房门被人打开。
穿着羽绒服的黎紫出现在门口,她看了一眼厨房里竟然有人,吓了一跳:“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已经十一点将近十二点,她这一身打扮明显是刚回家,黎淼皱眉,拿出一副姐姐的姿态,审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哦。”黎紫笑了笑,过来接了杯水,咕噜咕噜喝完,稀松平常道,“今天我同学生日……姐你哭什么?”
“哭?”黎淼假装不知情地抹了抹眼睛,自然道,“应该刚才开窗户,进冷风了吧。”
黎紫不疑有他:“那我先洗漱睡觉了,姐你等会儿过来跟我一起睡哈。”
姐妹俩年纪差了九岁,这样大的年龄差导致两人虽然没有嫌隙和矛盾,但内心也亲密不起来。
说来,黎紫已经十五六岁,父母对她视如己出,以至于黎淼常常忘记,其实她不是亲生的。
她出生那时候黎淼还小,大人们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跟她说,关于黎紫的来历,黎淼是长大后自己东拼西凑出来的。
张莲这边的一个不算亲的亲戚,有个女孩,算起来得是表的不能再表的姨姐,未婚先孕了,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打不掉,本来说生下来就扔,结果无意中被黎胜利得知,拦截抚养。
听说那个亲戚一家都非常感动,连带着女孩一起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的感谢,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们家,让他们放心,就算以后孩子长成人中龙凤,也不会去抢孩子。
那时候黎花心大到像个宇宙黑洞,多了个亲妹妹,她的生活一点没受影响。
不觉得被忽视,也没有要照顾妹妹的想法。
该吃吃,该玩玩。
倒是她们的父母,在黎紫小时候,常常因为这事吵架。
张莲本意不想养,觉得黎胜利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黎胜利则认为那是一条人命,张莲有这样的想法是她太不善良。
不过张莲再怎么嘴上嫌弃,黎淼亲眼所见的,她对黎淼就像对亲生女儿那样。
再后来,随着小黎紫的长大,他们再没有争吵过。
上学时,黎淼曾经和好朋友说过自己妹妹的来历,大家都不信,觉得黎淼被父母骗了,他们肯定是怕她难过,所以不告诉她妹妹是亲生的。
那时黎淼还不理解同学的想法,长大接触社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听说了那么多家庭里的故事,她才知道黎胜利的做法有多么匪夷所思。
但她却又可以理解。
和其他用心栽培孩子的父母相比,对于黎胜利来说,养孩子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饿不死就行。
跟养个小猫小狗一样随意。
至于学习,成长,培养之类的,要么交给张莲管,要么不管。
而且,她的父母并不会考虑到,她是否会因为妹妹的到来而难过。
所以,没有骗她的理由。
黎淼洗了黎紫喝水的杯子,倒挂在碗架上,想到她回家的时间点。
临近过年,正是危险的时候,因为坏人也要过年,可她的父母全然不在意。
喝酒的喝酒,睡觉的睡觉,和当初对她一样。
那时候同学还羡慕她,几点回家家长都不催。殊不知,那是因为她的父母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的安全。
她忽然生出黎紫还不如当初被亲生母亲丢掉的想法。
被送到福利院或者孤儿院,都比生活在这样不负责任的家庭里好。
从厨房里出来,黎淼看着黎胜利佝偻的背影,皱眉轻声说:“爸,早点睡。”
黎胜利背脊竟然挺直了些,看着她,语气高昂:“哎,好。”
对于她仅一句话的关心,他竟表现的备受鼓舞。
黎胜利这一反应,让黎淼准备要回房间的脚,抬不起来了。
她改了方向,到茶几前,拿起抹布和垃圾桶,弯腰把他吃过的花生壳收到桶里。
“你妹妹到青春期了。”黎胜利的声音疲惫,带着难闻的酒气,跟她说,“开始跟同学攀比。”
黎淼低头清理花生壳,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抹布,攥到指甲透过抹布,深深地陷入掌心。
黎胜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准备回去睡觉,进屋之前,向她传递父亲的谆谆嘱托:“她偷钱,你管着点。”
黎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在心里翻山倒海的恶心,后悔在刚才心软。
她想到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搬家的缘故在四年级转了一次学,到新学校,黎胜利和张莲如最明事理的慈父慈母那般,与老师亲切攀谈。
他们聊了很久,后来老师专门送他出去,笑着说他们这样开明懂事理的家长真的很少见了。
黎胜利亲切地与老师握手,说这都是他该做的。
黎花虽然不知道父母和老师说了什么,但看那态度,她自信满满地想,新学校稳了!
在新学校读书一年,一个同学的手机丢了,在另一个同学的书包里找到。
而这个同学,是黎花的好朋友,黎淼现在还记得她叫王心蕾,她说是黎花让她偷的,她只是被指使。幸好,老师没信,各方想办法,找证据,证明手机是王心蕾一个人偷的,最终家长赔了钱,这事就过去了。
又过了一年,偷手机的事情已经过去,王心蕾身边也有了新朋友。
毕业那天,黎花颠颠地跑过去问,一年前为什么要陷害她。
陷害者不屑地看着她,你刚转学的时候,我都听见你爸都跟老师说过了,你爱撒谎,我说是你指使的,不是很正常吗!
直到那时,黎淼才知道,原来,她的父母和老师聊了那么久,说的是这个。
她终于明白开明的意思。
是暴露她的缺点,给对方信任和权利,还能表现得很了解自己孩子,是个尽职尽责,事必躬亲的家长。
就像刚才,黎胜利跟她说黎紫偷钱一样。
他好像慈父这张面具戴太久了,所以自己都忘了,其实他本质是一个只管生不管养的人。
连在黎淼面前都要装,装的他很在乎黎紫,装的他可以坦诚面对自己孩子的缺点,刚正不阿。
但是,她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就问可不可笑。
就问矛不矛盾。
当初不顾张莲阻拦,要养孩子的人不是他吗?
怎么在别人面前做好人,听完夸奖,转脸又让别人帮忙照看。
黎紫还没睡,出来上厕所,在客厅看到黎淼,端详了一会儿,低声问:“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小小的脸,小小的年纪,小小的个子,正值青春期。
她如果真的投了钱,这个行为有没有错。
黎淼清楚地知道,有。
但罪不至死。
就像当初,她确实有撒谎。
看了电视怕挨骂,就撒谎说自己没看,被他们摸到发烫的电视机后发现。
生病忘记吃药,被问起来,撒谎说自己吃了,但是垃圾桶里找不到装药的锡纸板。
可是这些,都不代表,她们,她,十恶不赦。
他不可以教育吗?他可以。
但是他选择把她们的缺点暴露在外面,在外人面前立人设,听不属于他的夸赞,哪怕这些夸赞,并不能带给他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根本不会去想,这样做,对她们是否有伤害。
这个世界上,只有黎淼自己知道,小学六年级毕业的那个夏天,她的心有多凉,凉到人生中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冻到耳鸣。
她回家质问父母,为什么要这样说,黎胜利说他不记得他说过,张莲则埋怨学校里的门不隔音,关着办公室的门都能被学生听到。
反正,他们一点错都没有,甚至若无其事地讨论起了什么材质的门更隔音。
她好像一个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女将军,光明坦荡,问心无愧,连君主都无比信任。
却在打了胜仗后,死于盔甲里反扎出来的剑。
“姐。”黎紫见她麻木的表情,有点害怕,过来想把她手里的麻木接走,意外发现,“你手好凉!”
黎淼抽回手,把抹布扔到桌上,重新握住她,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有点冷,给我捂捂。”
黎紫一边哈了口气,一边给她搓手焐热。
黎淼高二转学后离开家,从走读改为住宿,她的房间就一点点变成了囤货的仓库,黎紫把手搓热,带她回到她的小房间。
她全程没有问过,黎淼发生了什么。
虽然是同一对父母养大,但黎紫的性格大大咧咧的梨花完全不同,谨慎的更像现在的黎淼。
天生如此。
这一天,是大年二十九,放假的第一天。
只是一个平凡的晚上,月明星稀,空气里有凉凉的味道,没有硝烟弥漫,没有剑拔弩张,甚至没有争吵。
只有你自己知道,在这个无声的战场里,你早已被内心张着血盆大口的洪水猛兽撕咬地体无完肤。
伤的是你,死的是你。
尸体横在荒芜寂寥的沙场,无人看见,无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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