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风雪来迎】
那个人说话总是这种戏谑的语调,汪荧和他打了这么久交道,听来居然有些亲切,但还是微微蹙眉。
此间风雪呼啸,竟然盖过了脚步声,否则以她的耳力,不会等到汪灿走到附近她才听见。
……要是连听力都迟钝了,那她可就真是一无是处了。
汪小媛悄悄拽了拽她的胳膊,小声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汪荧无辜道:“我才听见就跟你说了。”
“嗐,是我昏了头了,”汪小媛纠结了半晌,然后一拍脑门,小声嘀咕,“我这是自愿参训,不计成绩,刚才真怕他要说我不及格。”
汪荧:……
该怎么说呢,不管在什么方面,学霸平生最怕的果然就是不及格。
自从想通了日常评分不会受影响,汪小媛底气也足了,甚至稍微抵消了一些她一直以来对汪灿的畏惧,扬着下巴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一小时零一刻钟,距离终点还有将近四千米,”汪灿勾起单边嘴角,似乎觉得相当不可思议,答非所问,“和走路也差不多了。”
汪小媛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怒气冲冲地背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汪灿目光沉沉地盯着汪荧,无暇将注意力分给旁人,仔细打量了半晌,大步走到她们前方:“我带你们下山,跟上。”
“啧啧啧,先是‘小心’,再是‘跟上’,是我在梦游还是他没睡醒?”往山下走时气氛轻松了许多,汪小媛挽着汪荧,边走边聊,“这还是我们人狠话不多的灿哥吗?”
汪荧面不改色地提醒道:“你还忘了你的小名。”
“啊?”汪小媛一脸茫然,“什么小名,他刚才不是喊我全名的吗?”
“路滑。”
“好啊汪荧,你学坏了你!”汪小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调侃了,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你还敢笑!”
汪荧抿着嘴拧身,心说挠人痒痒还不准人笑,这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汪灿回头瞥了她们一眼,汪小媛立刻停下动作,举手投降:“不闹了不闹了,安全第一!”
为表诚意,她还拉着汪荧加快了步伐。
汪荧咳了两声,小声问:“咱们这速度真的很慢吗?”
她离开基地太久,对于某些考核标准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就算有印象,也不确定这么多年有没有提高标准。
除掉单纯的休息时间,她们也是五十几分钟就跑了五分之三的路程。
“已知汪灿是跑完一圈之后又赶过来的,你说慢不慢,”汪小媛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在我印象里,他每次跑完全程都没超过三十五分钟,我勉勉强强能进五十分钟之内。”
“不过你这么多年都没剧烈运动过,已经表现得很好啦,”汪小媛诚恳地安慰道,“能坚持到现在就是进步。”
汪灿一向高标准严要求,这时候也破天荒地插了一句嘴:“汪小媛说得对,不急这一时。”
汪小媛难得得到他的肯定,顿时受宠若惊:“汪荧,你快掐我一下,汪灿居然赞同我了!”
汪荧:……
这时候倒是一唱一和地统一阵线了,还不如他俩见了面就掐呢。
解散之后汪小媛拜托护士煮了碗可乐驱寒,这是她给汪荧的特别优待,不然就该是姜汤了。
汪荧身上裹着毛毯,背靠着暖气还在发抖,到底还是经不起折腾,打喷嚏打得脑子嗡嗡响,心里想的是又得耽误训练了。
这么长时间她都没真正下过水,前几天问过一次,但汪灿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或者说急也没有用,她这样下水只会拖后腿,基本谈不上配合。
可是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要出发了……
汪小媛随手拿起体温计,先对着自己的额头测了一下,又去测汪荧的,忧心忡忡道:“要不还是找医生给你开一针吧,不然半夜里烧起来更麻烦。”
汪荧窝在暖气旁边喝着热可乐,昏昏沉沉道:“放心吧,快了,不用等到晚上。”
汪小媛嘴角一抽:“这有什么可放心的?”
“顶多烧一晚上,天亮了就没事了,”汪荧盯着剩下的小半碗可乐,“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
——她这些年吃药和治疗一直都是被安排好的,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但她已经能凭症状轻重预计持续时间了,这次就算不用药干涉,也不会病得很久。
要是以前被风吹了这么久,少说得有两三天不能下床,现在的确进步很大了。
“要不你申请执行任务的时候多带点药品吧,什么晕车药、退烧药、黄连素都带一点,不怕用不到……”汪小媛边说边列清单,字迹工整到能让阅卷老师眼前一亮,“平时的急救包里也就绷带止血药什么的,顶多再给那些要钻雨林的配几只血清。”
汪荧不想打断她,只能等她停顿换气的时候才开口:“我怎么申请,我又不是组长。”
“那你跟汪灿说啊!他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的,估计连布洛芬都不知道是什么。”
汪荧冷着脸:“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突然咳嗽起来,刚灌了一肚子的可乐顶到喉咙口,干脆咳吐了,有些嫌弃地把毛毯掀了,擦干净地面又卷起来扔进垃圾桶,毫不犹豫地钻进被窝里。
她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之后就蔫了,汪小媛愣了一下:“再给你加上止咳糖浆?”
“我这又不是去开药店……”汪荧太阳穴突突地跳,“小媛姐,下次你当组长带队,把医务室搬空了我都没意见。”
“嘿,我还真不是没自信领队,但是真到了那一天,汪灿也不一定肯放人,我才不给别人这种待遇呢,够意思吧?”汪小媛一甩头发,“行啦,你好好休息,晚饭我还给你放保温桶里捎过来,睡醒了记得吃。”
汪荧听着她叽叽喳喳,眼皮越来越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发起烧来,连木门合上的轻微撞击声也没能让她惊醒。
汪小媛走之前说什么了吗?
她努力回忆,意识却逐渐涣散。
汪家基地隐藏在一片山地之中,地形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外人摸不着门道很难找到入口。
若是站在山上远眺,却能看见大片平原,泾渭分明,宛如两个世界。
除了那些出生在汪家的孩子,其实还有些小孩子是从外面来的,买来的、捡来的,或者其他途径带回来的,因为人数繁杂无从考证,之后等着他们的就是日复一日的训练。
格斗是必修课,也有白课的理论知识,还有根据某些特定的计划而单独安排的训练……自从来到这里,他们的生活就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齿轮,每一步都是被安排好的。
训练,考核,通过,执行任务。
失败,受伤,抛弃,付出代价。
在这种环境下,每个人都过早地学会了自保。
——即使拥有共同的目标,即使族名被冠以同样的姓氏,但他们彼此之间并不是家人。
在汪荧的印象里,她总能轻松在格斗课上拿到高分,最苦恼的项目则是跑山。
越野至少还有个目标,五公里或者十公里的负重跑,咬咬牙也就坚持过去了。
跑山却没有这个奔头,荒山上那么多的岔路都要熟记在心,有些地方特别难走,但是教官通常会在那里设置任务点,必须亲眼确认了才能折返。
汪荧通常都是落在后面的那一批,在这个项目上,汪小媛的名次是比她靠前的。
反正没有不及格的压力,她通常也不在乎排名。只是按照自己的速度往前跑。
所以她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汪灿。
汪灿小时候眼睛在脸上的占比要比现在大得多,两腮也比少年时期有肉得多,活像是会出现在招贴画上的娃娃。
汪荧没想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在半路上遇见平时跑山掉不出前三名的人,于是快跑几步追了上去,只见他步子有点奇怪,不像是没有余力,看起来有点一瘸一拐的。
但他显然不想被人看出来,一直在极力掩饰。
“汪灿?”汪荧一口气跑到他前面,转身回来,目光扫过他的膝盖,好几道血痕触目惊心,可能是他一直在活动的原因,伤口还没有结痂。
汪荧倒吸一口气:“摔伤了?”
山上有些锋利的石头,还有带刺的树枝,稍不留神就能把训练服割出口子,几乎隔个一两天就会有人中招。
汪灿垂下眼睛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他的两只手掌上也有伤,应该是摔倒时撑住地面造成的。
“你还能跑吗,要不要我背你?”汪荧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我应该能背得动你。”
“不要。”汪灿干脆利落地摇头。
他从小就是京腔,嗓子又甜又圆润,说话脆生生的,特别招人喜欢。
汪荧也跟他口音差不多,听着多少有些亲切,干脆原地站住了:“可是你这个速度,就算坚持跑到终点也要超时了。”
“不要你背。”汪灿仍然坚持。
“为什么?”汪荧大为不解,“到终点之前我就把你放下来,不会有人看见的。”
汪灿抿了抿嘴:“我是哥哥,要保护妹妹,不能让妹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