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七 挡路
一晃之间,就过去了半月。
时间进入十月(农历),算是正式入了冬。
今年的冬天已经显现了严寒的兆头,入冬第二天就下了雪,虽然没隔一天就化了,但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融雪反而更冷。
不过这不能阻挡赵官人逛街的热情。
头戴三山帽,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脚蹬皂靴……这打扮,皇帝身边的真锦衣卫很多都是当礼服穿的,平时或外出公干,一般都是常服、草鞋,有的干脆就没有这套行头。
而赵官人,还要在这个基础上,应这季节围狐披貂……
两个字:嘚瑟!
再加两个字:显摆。
整的跟t台走秀一般,余县上下,人尽皆知!
就连大户都忍不住吃醋说酸话:“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个阉人的叔叔么!宦官弄权,迟早挨刀!”
嗯,这诅咒确实高概率应验,当正在风口上时,也确实淫威赫赫、令百官夹尾。
虽然在这个时代,帝王政令,到了地方上打折扣是必然,却也分什么情况、什么地方。
这余县既不是南蛮土司,也不是苦寒边塞,就是中原内陆一县城,这里的地方人士、势力盘根错节、并无门阀大族,还做不到动辄不服王化,跟朝廷斗狠。
周易也是通过身体力行,来印证赵二的相关记忆,这里就是他未来一段时间里生活的地盘了,渐渐养出狮心的他,很自然的巡视自己的领土,以做到了若指掌。
另外,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开刘元一伙儿。
经过暗中观察,他发现,刘元对赵府的掌控,原比他预想中的严重。可以说,现在的赵府,就是刘元一伙,哄赵二那个二傻子玩。
刘元借用他的财富和虎皮,大棒甜枣,树立了威望,说个不好听的,刘元一声令下,那帮恶奴,未必不敢乱棍将他打死。
这也愚昧而又凶残的家伙,可不想什么后果,大不了亡命流窜。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他现在实力不济。
主要是他现在的社会地位还是太低。
借着宦官叔叔的淫威,鱼肉乡里,这个问题不大,但若想求玄问道,不好意思,没人脉、没渠道,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漫说是他,就是赵吉,想见点正经东西都不易,更别说仙真。
当然,即便是这样,周易的体质仍旧迅速的改善着。
钱能通神。
他以中毒恢复,需要滋补为由,卖了不少药材,整所谓的秘方药膳,实际上就是吸收这些精挑细选的药材中的精华,再加上‘***+斑斓舞’,又有法灵居高临下统御控制,修行初期,效果自然不会差。
只不过,这赵二幼小时缺吃少喝,不但耽误了长身体,也影响了自然寿命,而这种负面影响,由外在体现出来了。
用评书上的说法:两腮无肉、头发根儿生锈,尖嘴猴腮、形貌猥琐,还有点驼背和罗圈腿。
这样一副大马猴的尊荣,穿锦披貂,也是沐猴而冠的活例子,也难怪人们会轻视。
这次中毒,也有不晓得影响,肤质灰败、头发从根子上泛灰。
周易自己站在镜子前,都有种黑白无常转世为人的赶脚。
当然,这些都不要紧,身体2.0,有一次躯壳大调的机会,再辅以符法重塑,起码也能调节到这副皮囊的最佳效果。
关键就是超凡力。
灵力他已经不怎么指望了,通过早晨的面阳吞紫修行,就能准确的品出环境中游离的超凡的多寡,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的背景下,即便是前往所谓远离红尘浊世的灵山秀水,也未必有令人满意的收获。
得是机关福船三仙岛那等与世隔绝的秘境中,才有可能正常获取到超凡力。
而非正常的,除了通过搜集天材地宝获得,也就剩下地这一条路了。
最好是《地心历险记》级别的,有可能获得他想要的。
但那等传奇级的深邃通道正好被他遇上的概率太低。
那么剩下的,就是结合实际,冲‘大阴之地’下手了。
这也是机关福船副本的心得。
红树林那样的自然绝阴之地或许难寻,人造的乱葬岗、古战场,这个相对容易吧?
所以,周易目前正在收集这方面的信息,包括去曲香苑听曲儿听书。市井传闻中,未必没有干货呀。
“赵官人来了,快,上座!”
钱花到位,就能获得宾至如归的享受,曲香苑的掌柜看在钱的面子上,拿周易当亲爹伺候。
说书人也一样,已然品出了周易最近爱听什么,私下搜罗相关信息,尽心准备,见周易落座,话锋一转,就拣周易爱听的开说了。
周易心中感慨:“说要还是古人更实诚一些,就算有诌书捏戏的嫌疑,起码也有些根由……”
看赏!成色上好的官银五两,约等于本尊所在的绿星五千元大夏币的购买力。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一般点的财主都不舍得这么花销。
然而有人却是不乐意,就是周易的邻座隔间,嘲笑说书人档次低,就这等不入流的野史轶闻,也敢拿出来骗钱。
说书人和气生财,自然是装没听见。
周易起身行了过去,旁边隔间里的三人被他一堵,顿时显出了不自在。
其中之一是本地人,周易从记忆中很快翻找出其身份,余县大户徐家的二公子。
这徐家至少保持了三代举人,其中两代捐了官儿当。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书香门第、体面人家的格局算是维持住了。
过去的赵二跟人家这样的,根本不是一个圈儿的,没有交集。
直到今年上半年发达了,摆宴庆祝,徐府这才送来份贺礼,算是承认余县地皮上,多了他这么号衙内似的人物。
此时,看这徐家老二的座位,明显是作陪。
而另外两人,皆是劲装打扮。
这个时代的所谓劲装,跟古装港剧的那种劲装,差异还是很大的。主要体现在袖子和裙袍上。
在周易这样的现代人的眼中,这宽袖长裙的,怎么看都摆脱不了臃肿不爽利的特质。
但确实又跟普通的直裰、行衣、深衣、圆领衫有所差别。
一个差异是紧身程度,另一个差异就是款式。
款式方面有些像是褡护,所谓褡护,其实就是半袖衫,只不过这个时代,但凡讲究点的成衣,必定连着裙袍,所以这半袖衫说是半袖袍更准确些。
实际上,还有更更准确的描述,那就是罩甲。
罩甲这种装束常见于仆役捕快,下身在膝盖之上,上身则如同坎肩,用现代人的说法,无袖半大衣。
但古代人自然是要在这等涉及上做出一些细节改变,以配合不同身份的。
比如{绣春刀}中三兄弟穿戴的那种。
那个上身,其实就是罩甲,但腰部及以下不是,为了显爽利,服装设计创意性的将军人的袍肚(扞腰、护腰),给搭配上了,而下半身则选择了消失不见。
总而言之,这个时代的劲装,就是在袖子处理上,原本的中袖,在小臂靠近手腕的位置,选择了收口,形成类似大号衬衫袖口扣纽扣的效果。
而身上则在行衣或深衣的基础上,穿戴了布罩甲。
皮罩甲犯忌,并且厮杀味太重,故而选用布。
而且用布可以有很多细节讲究,锦缎、绸缎、织绣……不同的图案在掩盖罩甲的悍味的同时,彰显个性。
这两人的穿戴,就在这方面做足了文章,又是翔云又是禽兽,金丝银线,尽显华贵。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干一年,估计够买这袍服的一只袖子。
体面人,果然出言不逊,是有倚仗的。
不过徐二公子并没有引荐的意思。而是站起身,冲周易施礼,道:“文治这厢有礼了,不知赵官人驾临,有何见教啊?”
“见教不敢当,我是来请教的。刚才听闻这边点评本地的说书人讲的段子牵强附会,上不得台面。便想着聆听高论,长长见识。”
劲装二人组中女扮男装者翻白眼,道:“你想听,我却不想说”
周易听声音就知道,之前点评的,就是这人。
出门在外,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招惹是非。
显然,这妹子没遭遇过这方面的毒打。
周易从袖囊中掏出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笑道:“我赌这位英雌并没有异闻妙论,不知敢否对赌,让我输的心服口服。”
徐文治作陪的正主站起身,拱手施礼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等不赌。”
周易呵呵一笑:“俗话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民俗又有言,脸是别人给的,面子是自己丢的。
今天我给足了你们脸面,若是不识好歹,可就别怪我这地头蛇,难为你们这样的过江龙了。”
徐文治抢话道:“赵官人,这是道脉英杰,便是天家,也对之礼遇有加……”
周易接话道:“所以就不识好歹,养成了这等骄横跋扈、鼻孔看人的态度。
弄玄炼丹,修行长生。这高屋建瓴、令人神往的背后,少得了对这天地,对这凡世的种种索取?
道脉的人能真个不食人间烟火?还是能不穿衣、不用器?
明明有求于世俗,为何摆出一番世外高人,俯瞰众生的姿态?
你们倒是说说,这道脉之人的成败,于凡世民众何益?”
那道脉男修哼声道:“我等除魔卫道,斩杀邪祟,又岂是你这等人所能知晓和想象的?”
周易呲牙一笑:“我知道你就得提这茬儿。然而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说的这些,在现今时代,跟说自家祖上阔过没啥太大区别了。
天家的子嗣,几代繁衍过来,也照样化贵为民了。你们这蒙荫后辈,是不是也该有个度啊?非得学佛门等寺产僧产遍地,搞的民怨沸腾,国力亏空,然后被伐山破庙?”
‘砰!’英雌一拍桌子站起来了,喝骂:“你这阉党狗贼,大言不惭、大逆不道,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
周易拉椅子坐下了。
“我劝你善良。这里是大雍王朝治下的县城,有王法的地方。不是荒原野山,法外之地。你等化外之民,来在王朝国土,却对朝廷官员喊打喊杀,这是把大雍王朝当马桶么?”
“赵官人言辞犀利堪比讼师,佩服!告辞!”徐文治做手势,邀请两名修士离开,那妹子虽然不乐意,最终却也被男修拖走了。
周易没有不依不饶,而是收起桌上的银票后,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玩味的笑了笑。
那徐文治和男修,任他胡搅蛮缠,各种损祖宗、扣帽子,也没逼出点干货。也就那妹子一句‘阉党狗贼’多少暴露了些东西。
“这是冲着我来的?应该不至于。赵二这等人,并足以作为对付赵吉的武器。
那是为了什么?多半是这赵二不觉间挡了别人的路。
问题是,无田无产,就是扯着虎皮收点保护费啥的,这能挡了啥道?莫非是因为,渠道?”
有状况,信息情报能及时递进京畿。
尽管是一种私人的渠道,可在这个家天下的封建时代,私人的也可以是公家的。
赵二无意中成为御马监提督太监愿意凭信的眼线,这就是赵二挡道的点。
“这余县是要出事儿啊!也对,没点大动静,对不起我这穿越者呀。副本就应该有些副本的样子。”……
于此同时,徐文治三人边走边聊。
男修道:“这赵二,比传闻中的还要惹人嫌。”
妹子插话补刀:“对呀,牙尖嘴利,很会气人。”
徐文治笑:“市井厮混成长起来的,最不缺的就是歪理邪说。”
男修道:“到时就怕他往赵吉那里捅,有的说、没的道。”
“给他安排些事做。此人的性子,两位今天也看到了,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主。这跟其早年看人脸色讨生活的际遇有关。这等人,想要调开,还是有办法的。”
“不要掉以轻心,哪怕是许些好处,也尽早处理妥帖。”
“好,就这几天,便将之办妥。”……
隔了一天,周易刚吃完早饭,刘元便来禀报,徐文治登门拜访,人已经被请进前厅。
赵二发达之后,急于结交当地权贵,仿佛这样一来,他很快就是其中一员了。
但当地权贵根本看不上他。
第一,他穷人乍富,也不是靠自己水平,而是狗屎运。
其二,他放浪形骸,一些事做的太过露骨,羞于其为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阉党的腥臊之气太重,势必是短命鬼。
本地权贵,要么走儒道官路,要么养望拿地拿铺当豪强,无论哪一种,都是可以代代传承的,自然不肯跟这没根的浮萍为伍。
甚至躲都来不及,怕翌日东窗事发,被牵连。
因此,赵二基本都是碰软钉子,看似吆五喝六,谁见了都少不得称呼一声‘赵官人’,俨然也是个人物,其实孤寡人无人交。
而越是这样,赵二就越是渴望入圈儿。
他吩咐下人:只要有乡绅宿老、大户之主来访,而我又在,就先给我请进来,好茶招待,然后赶快通秉。
周易暂时没该这家规,拾掇妥帖,笑脸迎客。
寒暄过后,自然是询问来意。
徐文治表示,代道脉的两位修士来道歉的。
“山野之人,放浪惯了。出来见世面,其师长正好跟我家有几分旧情,路过此地,我家自然没有让其住旅宿的道理。
家里命我招待,咱们的曲香苑也算是一等一的场所了,便带着去了。没想到言行无忌,冲撞了官人……”
这徐文治话说的倒是挺好听,姿态放的低。
周易也正常谦让,然后就说到了重点,云雾山庄,徐文治表示,愿意以之作为赔礼,请周易笑纳。
秀演技的时候到了,口不应心,心中狂喜,表面谦让。
周易为了演好,使用的是自我催眠的手段。
说白了,就是非先天版的九字箴言。
先天版的可以简单的归为符法系列,一字一法,最终挂个言咒光环。
而非先天版的,就是自我暗示、自我催眠,从而以‘真信’之力挖掘人体宝库的潜力,达成一些常人眼里不可思议的小目标,比如止血、快速愈合啥的。
而现在,周易用其配合演戏,就当云雾山庄有煞矿,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顿时就通过眼睛、以及微表情展现出来了。
徐文治也高兴,心说:“喜欢就好,事情这算是成了一半。”
另一半,自然是引诱周易去云雾山庄住些时日。
这方面,徐文治也是有信心的。
他调查过赵二的过往,知晓其小时候被山猪顶撞啃咬过,落下了心理阴影,一度甚至为此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屠夫。
然而,这个时代的手艺,都是父一辈、子一辈传承的,并且屠夫也绝非什么顶个脑袋就能干好的营生,那句‘没有张屠夫,难道还只能吃带毛猪?’也反向说明了屠夫是一技术工种。
还有一个要点,就是古代生产力低下,普罗大众普遍却少蛋白质摄入。说白了,涉及到‘肉’这种食材,背后必然有不低的资本运作,不是常人能玩的起的。
因此,赵二的屠户梦,也就是个梦。
现在,这不就机会来了么?
云雾山的黑猪肉还是很出名的。跟着猎人进山,牵黄擒苍、呼奴唤众,爽爽的来一场猎杀,是不是就彻底驱散了儿时阴影了呢?
况且,哪个男人还没点弓马刀索的狩猎梦?
徐文治展开三寸之舌,这一通忽悠。
其实对周易而言,徐文治送山庄给他,简直就是瞌睡给了个枕头,正合心意。若非需要顾及人设,早就一口应下。
而最终,自然是假装被说动,满心欢喜的收了礼——精致的木盒中,盛放着云雾山庄的地契,只需要拿着去县衙过户,山庄就彻底属于周易了,甚至还包括庄外半径十五里的山区。
徐文治还热心的提供了交接服务,表示自家的管事之一,可以随队前往。这位管家一直以来都是负责徐家的庄子的,跟云雾山庄的庄头等相熟,这两三日正好在府上,之后就要外出核对庄产了。
于是周易当场拍板,明天准备一天,后天,他就去云雾山,届时让那徐家管事一早来寻他。
徐文治满意离开。
热心安排管事引带,自然有督促的用意在里边。
至于一处庄子的投资,用徐家老爷子的话说:“徐家产业虽多,但没有一处是多余的。”
只不过,这次协助道脉办大事,办成了,那收益远不是一处庄子所能比的。
办不成,到时一地鸡毛,赵二这条线,或许就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