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衣雪宫
五月初一,晴。
这晚,衣雪宫。
丝竹笙歌,舞女艳步,美酒佳肴,烛高灯煌。
这是一场规模虽小、然却是主人精心准备的宴会。
宴会主人自然是衣雪宫的主人,长公主知术宁怡。
主客只有三位,飞花教教主非飞,二皇子知术宁殷,翰林院学士路攸。
陪客有二,非教主带来两名随从,宁怡长公主竟也设座款待。
叶影秀眉轻锁:“…………”
一曲罢,歌舞停,宴会大厅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知术宁怡从金漆凤雕座椅上款款起身,珠钗羽冠,广袖丝裙,举手投足,尽显皇家礼仪。
知术宁怡举玉杯道:“诸位抽暇应邀来赴,宁怡欣喜之余,不胜感激。且置薄酒一杯,接迎贵客,宁怡先干为敬。”
说罢遮袖一饮而尽。
众客随主饮尽杯中清酒,放杯于桌,目光汇聚,集于那位端庄优雅的女主人之身,静待其发言。
知术宁怡一一扫视落座在堂上的五位客人,在某一人的身上略略一停,点绛樱唇挂了一道细微难察的弯弧,瞬即收回目光,大大方方地坐回了自己的金凤椅上。
路攸偷瞄非飞缠着绷带的右手,淡眸深处,似是含情脉脉,不知是怜是忧。
非飞眼波流动,偶然与路攸的视线轻轻一触,如有电火,静静湮灭。
知术宁殷抚摸自己右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嘴角挂了一丝淡淡的倦懒笑容。
岳涧拿起酒杯,细细端详,似有惊叹之意。
叶影心不在焉,右手按剑于桌,默默然不知何想。
只听知术宁怡道:“近来宁怡偶获一颗鲛珠,爱不释手,本想收归于百宝库;早些时候二弟宁殷提议,说不如拿它在今晚的宴会上做个开场助兴的彩头,将有关这颗鲛珠的故事讲述给各位听,但是结局呢就要让各位来猜。”
“谁猜中了故事结局,就把这颗鲛珠赏给谁。我正愁不知筹办什么节目呢,便欣然应允了。”
“鉴于我和宁殷已经知晓了这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就请路公子、非教主,还有那边的岳公子、叶姑娘,你们四位猜一猜吧。”
叶影抬眼凝了知术宁怡短瞬,心念迭起。
叶影:(这位宁怡长公主仪表高贵典雅,谈吐大方得体,又善气迎人,澹宁不倨,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叶影:(皇家儿女,养尊处优,沉迷宴飨之乐,重殿深宫里的他们,可曾见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低贱下民呢?)
叶影:(也有命如草芥、失去作为人的尊严的“人”,一无所有、空无目的地活下去啊。)
叶影:(同时经历过这两种境况的人,会作何感想呢……)
叶影(咬唇):(…………)
知术宁怡眼望众人,徐徐道来:“现在,请听宁怡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
“三百年前,在一座海边小县城里,有一个名叫陈弗的俊秀书生。他自幼便与县令之女朱明绣定有婚约在身,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县里乡邻都说陈弗和朱明绣乃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们也曾花前月下、似水如鱼,立下了海誓山盟、永不离弃的誓言。”
“直到那一日,陈弗去海边捕鱼,遇见了一个人鱼所化的美貌女子,挽晚。”
听到这,非飞身子微微一颤,忽然抬起头来,清眸凝波,恰与知术宁怡投来的目光相接,彼此眼中都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短短一视后便各自别开了目光,只是两人神色间都有些异样。
坐在公主右手边的路攸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收指拢于掌心,匆匆掠视了非飞一眼,脸上挂了几分忧郁。
而在公主左手边的二皇子知术宁殷,挺眉扬目,白玉扳指轻扣桌面,唇边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散漫轻笑,不知何故,目光竟也落在了非飞身上,定而不转,似有别意。
叶影心神不属,惘然未觉。
岳涧低目默数着果盘里的葡萄,对宴会情形亦像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知术宁怡停顿些时,正了正仪容,继续说道:“男人本是贪好美色的薄浪之徒,更何况那鲛人一族香娇玉嫩,皎若秋月,个个天仙也似。陈弗年少多情,未经风雨,面对挽晚倾城倾国之姿难免把持不住,生出爱慕之心。”
“自从同那鲛人挽晚相遇后,陈弗便对朱家小姐日渐冷淡,终于有一天完全将她抛于脑后,与挽晚同住一屋,日夜欢好,乐不思蜀。”
“时日久了,朱明绣也感觉出原本对自己痴心一片的陈弗变了心,整日躲于深闺,以泪洗面,深心里盼望着负心薄幸的陈弗能浪子回头、回心转意。”
“痴情难断的朱明绣还多次私下向挽晚表明,不介意给挽晚一个名分,二女共侍一夫,只要别把陈弗带离她的身边。”
“自以为得到陈弗全部爱意的挽晚讥笑着,不顾朱明绣的哀哀请求,连嘲带讽,将她赶出了门外。”
“就这样,等到了和朱明绣拜堂成亲那一日,陈弗依然躺在温床之上,与那魅女挽晚缠绵厮混,难分难舍。”
“那一日,陈弗因挽晚而逃了婚,朱明绣在新郎缺席的新婚之夜,泪流一夜,夜尽天明之时悬梁自尽了。”
…………
故事讲述至此,知术宁怡把眼看向低眉抿唇的非飞,意有所指般,道:“……非教主,你可猜得出那陈弗、挽晚二人后来如何了?”
金碧辉映的大堂之上,宫女内监噤声退立两侧,连风也沉寂下来,静若无人,落针可闻。
非飞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小女子愚钝,实在猜不出来,还请长公主殿下告知。”
知术宁怡弯起粉色薄唇,挂了一缕浅笑,把头转向路攸,道:“路公子呢?”
路攸摇头道:“在下同非姑娘一样,对陈弗、挽晚二人之后的故事无从猜想,请公主讲明。”
“……呵。”
座上眯眼佯憩的知术宁殷忽然微声蔑笑,却不知针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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