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刀剑影
万宗台上，两人之间，不过一剑之距。
连绵雨幕中，两人对视良久，终于——
知术宁渡手中的九魂短刀垂了下去，用低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涩声道：“……那日别后，你我二人，已有五年多未见。”
叶影淡声道：“……是啊。”
知术宁渡顿了半晌，忽问道：“……初一那天夜里，是你躲在我的床下么？”
叶影道：“是。”
知术宁渡清目一闪，道：“为杀我而来？”
叶影道：“是。”
知术宁渡道：“为小莺、为那些孩子？”
叶影道：“你既然没忘，那你应该知道，千山万水，我总会寻来的。”
知术宁渡凝视叶影的眼中闪过一抹隐忍的痛楚。
“…………”
他细语低喃：
“夜影……”
“夜里的一道影子。”
“徘徊于暗夜里的可悲之影。”
“囚禁于永夜中无限沉沦的暗色幽影。”
“无法被拯救的黑夜魅影。”
叶影：“…………”
知术宁渡凝注叶影良久，忽然深深地说道：“即便是这样的夜影，也曾与那样的木风，一起到过那个只有两个人相互慰藉的世界，一起舍弃过那个只有两个人不存在的世界。”
叶影无动于衷，举重若轻地道：“你现在叫做知术宁渡，我现在叫做叶影，叶子的叶。”
知术宁渡若有深意地探进了叶影的眼睛，轻声道：“我还是木风，夜影，你可知否？”
叶影目光转冷，皱眉道：“……你不是也想赢吗？那就闲言少叙，动手吧。”
知术宁渡自嘲一笑，拔刀道：“你我之间，何止输赢？今日相见，你不是要我死么？”
叶影不再多说什么，目光漠然如空，一式“勘神破意”便朝知术宁渡身上使了去。
台下众人期待已久的第三场比试终于拉开了序幕，就连主事人和四位评审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热度，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刀剑相交的两人。
一时间，众目所向，万宗台上，剑影刀光。
九魂刀对上了六道剑。
知术宁渡的视线也对上了叶影的视线。
刀离，剑偏，两人的视线也交错开来。
一剑，又一刀。
人在雨中纷飞，抵死相战，招招杀招。
直到——
那一瞬间——
忽然徐缓下来的雨幕，忽然静止下来的时间，忽然安静下来的看客。
…………
万宗台上，生死拼杀的两人之中，有一个人的左肩流出了血，随雨水冲下。
而另一个人的胸口，喷涌出了大量的血迹，浸透了衣裳，也将清濛濛的雨水染上了一抹殷红。
那个胸口被利刃贯穿的人，面容苍白，嘴唇失色，身体摇摇欲坠，却始终倔强地强忍着没有倒在台上。
那个人踉踉跄跄地走下了几级台阶，终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步下一滑，一头栽倒在了——
重创自己的对手，温润如斯的怀抱里。
？？？：“叶影！”
？？？：“影姐姐！！”
“…………”
叶影目光涣散，如坠虚空，似连呼吸也沉寂下去。
眼眸里的色彩，远得茫茫无边。
“……木风。”
这个遗忘已久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唤出了口。
“哇啊！！救命啊！！谁能救救我……救救我……”
黑漆漆的洞窟深处，烟熏雾绕，波谲云诡，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一群密密麻麻的蝙蝠，围绕那猎物飞来飞去，饥肠辘辘，分外觊觎。
“别叫了，没有人会来救你。”
只听一个阴森恐怖的声音冰冷无情地说道。
“就算有人来，我也会抓住他。然后在他的面前慢慢吃掉你的脑子和心脏，再一口一口吃掉他的……嘿嘿！”
被妖怪捕获的少年惊恐无比，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连思维也变得混乱。
“影姐姐，快来救我！……你快来啊！”
“不，你不要来……这个妖怪太可怕了！我宁愿死也不想连累你。”
“我好害怕……呜呜……谁来救救我。”
这是叶影离开的那一天。
少年郑曳青刚刚立下要成为一代大侠的梦想，踏上新的旅程，却不知自己从来都不是命运的主宰者。
隐藏真身的妖怪哈哈大笑，笑声回荡不绝，夺人心魄，异常诡异。
“如果你愿意放弃生而为人的尊严，我可以饶你一命。”
郑曳青嘴唇哆嗦，声音颤抖地问道：“放弃生而为人的尊严？什么意思？”
“你不会死，但从此再也算不得是人。”
“那、那岂不是跟死了没两样！？”
“胡说！”妖怪冷笑道，“这世上多的是猪狗一样的‘人’，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可是——”
“你好好想想，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妖怪谆谆诱导，在看似善意的语言中播下了邪恶的种子。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郑曳青突然现出一抹痛苦之色，唇上印下了深深的咬痕，“连影姐姐也是吗？如果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影姐姐？当然……如果你还想见到她，那就把你的神识献给我吧。我保证会让你活着。”
妖怪凑近了郑曳青的脸庞，用人类难以描述的怪异姿势，把嘴张得极大，足以一口吞下他的脑袋。
“我想要活着。”
“我还想见她一面。”
“就算当不了大侠，我也一定要回到她的身边！”
妖怪的眼睛闪闪发亮，嘴里喷出一股腥气，迫不及待地说：
“把你的神识献给我，愿意吗？”
“愿意。”
郑曳青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叶影正向这里奔来。
黑池隐迹人群之中，目之所视，万宗台上，叶影手执六道剑翩然而立，仿若空谷幽兰。
他忽然回想起了数年前，第一次与叶影相见时的情形。
“师兄，请赐教。”
比试开始之前，她紧握剑柄，面冷如冰，出奇地冷静。
“承让。”
比试结束之后，他微微一笑，不失礼貌，没有掩饰有心结识的情意。
叶影却视若无睹，就这么无牵无挂地转身离开，留下一道清冷冷的背影。
那次沧云派弟子大比的一面之缘。
久远似前世。
如今的黑池已经是一名沧云派弃徒，失去了使用沧云剑法的资格。
也许他已不是她的敌手。
…………
当叶影在雨中倒下的时候，黑池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连他周围的雨水都为之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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