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族篇上 血火（3）
羊璋故意挤出几丝为难之色，假惺惺地道：“念在你是老族长所救，身为人子，尚在祭中，我就饶你一命。但若说到收留么……那就两说了。”
木风道：“谢族长大人饶命之恩。”
羊璋溜转两颗透着老练世故的眼珠，计从心来，笑里藏刀地道：“木风，本族长可以答应收留你，但是——”
木风见有一线转机，连忙说：“族长大人但有所令，在下莫敢不从。”
羊璋不慌不忙地道：“莫急，莫急。”
他忽转向夜影，目射精光，向后者展示着操控他人命运者肆无忌惮的玩谑与傲慢。
“夜影，本族长可以答应你，让你收你爹娘的尸。只是，有一个条件。”
夜影的心高悬而起，知对方不安好心，悲恨交集，只觉如芒在背，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什么条件？”
羊璋嘿然一笑，拈须道：“木风，夜影，你们两个比斗吧。谁赢了，我就答应谁。”
夜影：“…………”
木风：“…………”
羊璋又道：“宗伯在这里，我自是说话算数。”
宗伯随声附和道：“正是。”
木风静如木雕。
夜影二话不说，直接一拳向木风打去。
木风也不多言，避去后还了一掌。
两人厮打在了一起。
木风打夜影一掌，夜影又还了他一拳。
夜影力气虽大，拳劲也猛，却全无章法，显然没有练武的根基，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对方狠打，像是发泄恨意般，将所有难以抑制的负面情绪全都爆发在了木风的身上。
反观木风，身法招术，均有套路可寻，显是练过几年功夫的，而且还不弱。
于是——
夜影输了。
不过木风也没讨着多少好，脸上照样是鼻青脸肿，前胸后背多处伤痕，大腿上还被咬了一口。
羊璋对木风说道：“既然你赢了，我就代表弥族收留你。”
他又看向夜影，不咸不淡地道：“而夜影你输了，是你自己技不如人，那就别怪我不允你收尸了。”
木风大喜过望，道：“谢族长大人收留之恩。”
夜影抛去一句冷言冷语：“别高兴得太早，我说过，这里并不是什么桃源仙境。”
木风平静道：“外界乱世，已无我容身之地，只会是我的葬身之所。而在这里，我至少还能苟延残喘。”
夜影道：“这里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木风似被少女尖酸刻薄的话语震慑住了，怔怔道：“……是么？”
夜影：“…………”
羊璋撂话道：“木风，既然你选择留在枫源，那就死心塌地地待在这儿，不要再想着或有一日还能出去。弥族之所在，万不能暴露于世。你若有反心，吾必除之。”
木风微顿道：“……是。”
羊璋肃容道：“平时也不要去族民聚居地四处乱走，碍眼碍事。谨记你的身份，切勿与人冲突。”
木风道：“……是。”
“我看族中也没人愿意与你一个外人过多接触，既然夜氏夫妇已被祭了天神，夜家茅屋也该空出一间来了，你就去那住罢。”
羊璋看了一眼夜家遗孤夜影，渐渐勾起一缕古怪笑意。
木风面露惑色，眉毛耸动，道：“……夜家茅屋？”
羊璋道：“就是这位夜家小姐的居处。夜影，你带他回去。”
夜影面上染了一层冰霜，咬唇道：“还请族长许我……”
羊璋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收，你去收……不过，他们还是不能葬于族人墓地，你另外挖坟埋吧。”
夜影几乎快要咬破下唇，声音细不可闻，道：“……好。多谢族长成全。”
羊璋笑容诡秘，忽又对木风说道：“你明天来我家一趟，我还有点事交待给你。”
木风道：“是。”
羊璋与宗伯一起离开了这处刑场。
空气中尚残余着熏鼻的焦臭味，那份绝望压抑的毁灭之感，随不肯离去的亡魂奔腾呼啸，长久未散。
木风、夜影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起身。
木风迟疑道：“恕我冒昧，那两副焦尸是姑娘你的……双亲？”
“是。”
夜影语声短促，似不想搭理他。
木风道：“他们犯了何事，竟会受到火刑这么惨绝人寰的惩罚？”
夜影收捡尸骨，道：“……你也觉得惨绝人寰么？”
木风想要帮夜影捡拾尸骨，却被夜影严声拒绝了。
夜影道：“你既已来了枫源，日后所见所闻所历，定会让你刻骨难忘。”
木风道：“烽烟起，军兵乱，百姓苦，饿殍遍野，毁家荒民卖儿卖女，更有甚者易子而食，此中无道惨象，在下铭心之至。既然见过地狱景象，又何惧此处风险。”
夜影：“…………”
夜影用一黑布袋收完夜氏夫妇的尸骨，束绳扎好，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
她没有看木风，走在前低低地道：“……跟我来。”
木风迟了迟，跟上夜影，道：“……多谢。”
夜家茅屋后，一座矮丘前。
夜影在丘下掘了一个坟坑，将父母尸身安葬好之后，她在坟前并膝而跪，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起膝抬脸时，泪流满面，无泣无噎。
木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掘坑、埋尸、磕头，清峻无伦的面庞也映下了一抹伤忧的阴影。
夜影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道：“木风，我爹娘的房间不能让你住，我待会在堂屋里给你铺层垫褥。夜里可能会很冷，对不住……”
木风躬身致谢，道：“夜姑娘肯收容在下，在下已是感激不尽。”
夜影轻揉眉心，深感疲惫，正欲回屋小憩片刻，蓦地想起一事，返身再三叮嘱道：“我家的房间，请你不要随意进入，特别是……门上洒了血、划了道的那间。”
木风心中起疑，仍点了下头，答应道：“木风晓得。”
夜影淡淡道：“我先进屋了。”
“……嗯。”
木风俊目流转，望着少女背影，轻阖眼皮，忽觉与那道消瘦的人影相比，一切光彩都显黯淡。
日落将晚，夜影做好晚饭，便去叫来了在屋外熟悉四周环境的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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