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初染血
闻听此问,叶影亦是目色一沉,咬唇无声良久,几许挣扎、痛苦、迷茫等复杂之色,从她清丽绝伦的面庞之上渐次涣散消去,而后挂上了一副无关痛痒的淡漠表情,道:“是。”
缇珈目光灼灼,直视叶影正脸,细眼捕捉其忽微变化,又问道:“杀人是什么感觉?”
叶影沉下双眉,抿动唇角,淡然道:“……没有感觉。”
缇珈眉角上提,亮目道:“没有感觉?怎么会!?……就算后来心变麻木不再动容,但是第一次杀人时,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叶影:“…………”
叶影:(缇珈姑娘说得没错,但凡是人,首次剥夺他人生命之时,一定都会或紧张或亢奋……)
叶影:(连那种‘背离为人’的感觉都没有的人,想必恶魔也不会收容她吧……)
余念荡旋的脑海中,忽地闪回到了五年前,她在枫源生活时所经历的种种画面……
那些画面几乎全都蒙上了一层惨淡的灰色。
父亲夜辉,母亲华萍,还有妹妹夜莺,在她的回忆里音容犹在、鲜活如昨,仿佛她自己无意识地编造了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美好幻梦。
那时,他们一家四口,父祥母慈,二女齐孝,尽管被同族避若瘟神,但夜氏一家人逆境求生扶持度日,不畏流言蜚语,亦有过不少欢乐时光。
那是叶影灰暗的记忆长卷之中,尚存的一角未被黑暗吞蚀的泛黄色彩。
然而天不眷怜夜家,自老族长染疾身亡的那一晚起,小小温港,风云巨变。
她的记忆画面,打从羊璋连夜派人抓走夜辉、华萍,将他们俩绑在火刑架上受族人乱石砸身之刑,最终任其无依无援地被活活烧死开始,就变成了再也无法消褪的深灰之色。
及至木风的意外到来,两人共住一屋,同命相怜因而互暖作伴,又多了一点明动绮丽的彩色。
可是那样心思懵懂的日子没过多久,又惨遭木风陷害,将夷平、鹿罗、匀梓、白露四人之死归罪于她,使之被族长羊璋关入地牢……
从地牢里逃出后,她便过上了一段沉沦堕落的荒唐日子,抬头仰望天空,那上面只有薄得连成片的阴天和浓得化不开的灰芒。
到了那一天,让她从小堆叠的信念之塔突然崩塌粉碎的那一天……
小莺死了。
夜影的妹妹夜莺死了。
夜影的世界彻底毁灭,所有所有都是虚妄,从此她坠入了罪恶深渊之底,套上地狱枷锁,身染族人鲜血,狂然桀笑,万劫不复。
…………
“那么……叶影,你的剑,‘何时’染了血呢?”
缇珈注视着叶影添了几丝迷涣色彩的眼眸深处,右手手指放在背上的枪柄下端之上,神色不变地默想了一会儿,便又抛出一问唤醒叶影道。
就像叶影剑不离手一样,缇珈似乎也一直枪不离身,仿佛武器是她们流离在世界这所正反皆敌的荒岛之上,唯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安全之屿。
叶影:“…………”
叶影:(我的剑,‘何时’染了血?)
从地牢里出来之后,夜影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呢?
那时,她还被困在枫源无法出逃,从出生到少女时期,一直生长在那个蔽塞愚昧的地方。未曾见过世面,没有拜入沧云派,自然也没有恩师赠予的六道剑。
不过,她心中的那把凶戾之剑,却伤人见骨,既狠又利,剑上绽放的亡魂血花,宛如一朵朵艳冠群芳的邪恶之花。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
是谁?
忽然,脑中有什么怪异的画面闪过?
一个模糊的女孩身影。
她的全身淋满了血雨,血雨从她的脚边慢慢浸润进了整幅灰色画面中,染红了树,染红了湖,也让原本就是红色的枫叶变得更红更艳了……似将天与地都染得血红一片。
画面陡然拉近,一簇亮光向女孩的脸聚照而去。
那张脸赫然如自己!
“姐姐,不要!”
“姐姐,我好疼~”
“姐姐,救救我……”
…………
…………
唔,头好痛!
那不是……她的真实记忆……
那只是……一个虚假噩梦……
叶影面上浮现了一抹难忍的痛色,她索性垂眼不再想下去,揉按额头道:“不知不觉,我的剑上就染了许许多多的血,这没什么好谈论的。况且事到如今,我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第一次举起了剑,大抵是因为……遇上了某些非杀不可的‘妖物’吧。”
不知为何,缇珈重复了叶影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低声问道:“非杀不可的……‘妖物’?比如……吸血鬼?”
叶影凝了缇珈一眼,眯眸道:“吸血鬼!?”
“不老不死,靠吸食人血才能维持生命的吸血鬼——你们这里应该叫做还未死透的尸体,或者一息尚活的人类,也就是僵尸……那便是你所谓的妖物吧?”
缇珈动了动眉,慢吞吞地说道。
“当然,在我看来,僵尸可不算是人类。”
虽然奇怪缇珈为何要问这么个问题,叶影还是点了点头,作出肯定回答道。
缇珈目光凝了一下,转身背对叶影,望向远方天边,追随流动的云彩,只把带了几分萧索的声音传向身后的叶影,道:“所以,你会杀了今晚我们要去抓的那个吸血鬼?”
叶影剔眉道:“是的,那个僵尸——吸血鬼,这段时间以来,在城中接连吸食人血,造成多人失血而亡。如此滋扰人界安宁,残害无辜性命,自是罪不容诛。”
缇珈:“…………”
叶影沉目略一思量,又反问道:“缇珈,难道你不会那么做吗?”
缇珈(抿唇):“…………”
默立片刻之后。
缇珈回过身来,右手按住枪柄,湛蓝色的双瞳映着叶影清冷的双眸,坚定地道:“我当然也会杀了那个妖物!就像长行街上的那些泊尸和愿偶一样,只要它们作祸于世,就得立除不饶!”
叶影看着她,轻轻转动了一下黑是黑、白是白的眼珠,凝声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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