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触目惊心
李小一行十一人,当天出了朔州北门,向西北而行。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三三两两地分开行走,拉开十几步的距离:
吴老七常在这条路上走动,熟悉道路及沿途情况,走在最前面。苏呆子跟他走在一起。
李小和李家奴走在第二的位置。
吴家三兄弟走在中间。
铁捕头和两个手下走在吴家三兄弟后面。
何青一人一骑,走在最后面。
李小想让何青跟自己一起走,她笑着摇摇头,李小就没有强求。
只要她在,李小就感觉跟她在一起。距离不是问题,而是一种形式的美。
李小骑在马上,边走边观赏沿途的风景。此时正是春暖花开时节,地上植物茂盛,各种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在绿叶间,景色宜人。
李小看着看着,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他想了一下,因为眼前的景物跟以前不同了。
两年前,也是这个季节,他去恒山游玩,走的也是这条路。虽是走马观花,印象不深,但他仍然感觉到了前后两次的明显不同。
不同之处在哪?
他眼前浮现出两年前出游的场景:广袤的田野上,绿油油的麦苗,为大地着上清新的色彩。微风徐来,麦田里绿波荡漾,与远处青山的剪影相接,一动一静,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而眼前,虽满眼绿畴,却半是麦田,半是杂草地。杂草疯长,麦苗却显稀疏。而且,越往北行,麦田的面积越小,抛荒的田地越多。
怎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他驱马向前,追上吴老七,问:“这一带抛荒的土地为何这么多?”
吴老七说:“因为耕田种地的人少了。”
“为什么?”
“被胡**害惨了。胡人的本业是放牧,善于耕种的人很少。胡人将汉人挤走后,撂荒的土地自然多了。”
李小知道,“胡人”是奚人、契丹、东胡等北方异族的统称。在朔州城里,有各色胡人与汉人杂居,他们大多会说汉话,有汉名,但从长相、口音、着装、生活习俗等,大体能看出是哪族胡人。
大唐开明气象,对胡人比较宽容,允许在各地的城乡居住。初期也有歧视政策,在参军、为官、婚姻等方面进行严格限制。
后来胡人势力渐长,而唐廷的统治力下降,对胡人的限制逐渐放宽。
现在,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等胡人将帅,都贵为藩镇首脑,俨然有割据称王之势。
但唐廷还坚守着最后底线:胡人将帅不得入朝为相。
就是这条底线,也引起了安禄山等胡人将帅的极大不满。
李小对深层的汉胡博弈一无所知,他只看见眼睛能看见的事物。平时他看城里的胡人,大都比较安分,看不出对汉人有何危害,所以他对吴老七的话感到很奇怪,问:“胡人挤走汉人?怎么挤走?”
“胡人蛮横,好生事端;汉人柔弱,不喜争斗,汉胡杂居,吃亏的自然是汉人。久之,有钱有力量的汉人迁走了,留下来的,更无力与胡人相争。”
“官府难道不管?”
“朝廷处处迁就胡人,地方官岂敢严管?况且河北山西这一带,不都是胡帅统治的地盘嘛,地方官不帮着胡人欺压汉人就好了,岂敢偏袒汉人!”
李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然不爱正经读书,对情节有趣的历史书还看过不少。
他知道,从周至汉,华夏一族,跟北方异族进行了上千年战争,才渐渐消除边患,稳住了疆界。不意到了煌煌大唐,边患竟以这种形式出现,一代代先人血雨开拓的土地,竟被异族轻松挤占。
他说:“我华夏先人,宁舍千军,不失寸土,才赢得这大好河山,岂容异族挤占!”
吴老七说:“挤占还是好的,胡人性好劫掠,每遇荒年,便大掠汉人,胡人之间也相互劫掠。劫财还是好的,奸淫烧杀,无所不为,形同禽兽。”
“这种事官府也不管?”
“管!那也要有管的本事。每年仗没少打,胡人的劫掠却愈发多了。”
李小平时经常听到官军打了胜仗的消息,以为边境安宁,异族之患,只是小疾。现在才知道,原来边境之患已经这么严重了。
苏呆子插话说:“春秋大义,别于华夷。而今胡人之祸所以愈演愈烈,全因朝廷昏昧,不别华夷,对汉胡混居不加禁制。汉人尚农耕,胡人尚游牧,一片土地,不可能兼容稼穑和牧草,汉胡争地,势所难免。各军镇深知其中祸患,为了自身权势,有意纵容,养寇自重。照此下去,不仅大唐江山不保,我华夏子民,日后只怕难寻容身之地了!”
李小觉得苏呆子的担忧不无道理。胡人不断南迁,汉人步步退让,终有退无可退的一天。到那时,或者整体灭亡,或者奋起反击,天下大乱,不可避免。
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一种无聊无趣的感觉。
他开始怀疑这次远行查案的意义。
与百姓平时遭受的杀戮劫掠相比,一时灾荒算得了什么?
与边境的日益糜烂相比,区区二十万两白银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那他岂不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不过,想到他是在跟何青一起做这件事,他心里又充满了价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