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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免谈

翌日王滇醒来,旁边的被褥早已经凉透了,显然梁烨已经离开许久。

于廊听见动静进来,手里拿着件黑色的袍子,“公子,衣服已经熏暖了。”

“辛苦。”王滇接过来穿上。

他动作间门前襟被扯开了些许,隐约露出了些或青或紫的痕迹,瞧着像是牙印,于廊有些诧异地想要继续看,结果王滇已经穿好了衣服,将那些痕迹彻底掩盖进了柔软的衣袍里。

“怎么了”王滇见他愣神,笑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于廊慌乱地低下头,“公子这身衣袍好看,我在大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样式。”

“瞎做的。”王滇又在外面穿了件外袍,束好腰带,摸了摸脸上贴好的面具,“今日我晚些回来,吩咐厨房不必做饭了。”

“是。”于廊应声道“公子可要我随行”

“不必,你随周管家去忙酒楼的事。”王滇道。

于廊有些不舍地离开了,王滇自己一个人也没带随从,优哉游哉地出了府。

“仲清,这边”热闹的茶坊间门,有个眉眼清秀的公子在对他挥手。

“我可是来迟了”王滇笑着走了过去。

祁明笑道“不迟不迟,我急着见你,便早早到了。”

“乐弘兄如此直白,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王滇从桌子上端了杯茶,戏谑道“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哈哈哈,当不起,实在当不起。”祁明大笑,“那日在老师府上一见,我同仲清你真是相见恨晚,若非有事在身,我肯定跟着你回府。”

那日王滇去拜见闻宗,正好碰上了祁明也在,闻宗便顺势将自己这位学生介绍给了他,虽然王滇之前也跟祁明见过,只不过用的是梁烨的身份,虽然两个人很谈得来,但终归隔了层君臣的身份,而且在宫中多有不便,如今用真实身份结交,自然更是亲近了不少。

“好啊,今晚就随我回府,我请你吃饭。”王滇毫不客气地应承下来。

“哎你要这么说我可真去啊。”祁明指着他。

王滇笑道“你要不来,我就再也不请你了。”

两个人在茶坊喝了两盏茶,便一同前往国子监。

大都的国子监在城东光禄坊,占地颇广,大门威严气势恢宏,王滇看了眼门前的对联,中正温和却不失锋利,自带落拓豪迈之意,祁明便同他介绍,“这是前朝名相房晚臣亲自题的,那时大安王朝正如日中天,房相北巡时见此地无学塾,便亲自督建了一座,名曰万玄,后来世事变迁,战火不断,但这书院却神奇地留存了下来,圣祖皇帝后来将万玄书院扩建,才是如今的国子监。”

王滇在宫里读名相录的时候看见过房晚臣这个人,澧朝之后,安朝建立,历二世国祚不稳,当时帝王年迈,沉迷求仙问道,不问朝政,磕丹药磕死之后,幼帝继位,天下动荡,房晚臣临危受命,扶幼帝揽朝政三次出征平叛力挽狂澜,将岌岌可危的大安王朝直接推向了顶峰,延续了三百六十九年之久。

不过野史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这位名相和他亲自扶立的幼帝之间门扑朔迷离的关系,甚至有人将后来前朝戾帝立男后致大安朝彻底覆灭归咎于三百多年前他老祖宗就不

务正业

王滇同祁明一边往里走一边谈论此事,祁明道“不过依我看来,安戾帝立男后此事不过是被夸大的借口,早在安灵帝时大安朝便已见颓势,天灾连年不断,朝廷上下官职冗杂,**横生,接连两任帝王都穷兵黩武,各地起义不断,便是房晚臣再世,也难救颓势。”

王滇赞同地点了点头,“帝王艳事总比真正的朝政更有噱头,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谁又知道真相如何不过是在讲故事罢了。”

朗朗的读书声从房间门里传了出来,两人一边说着话就拐过了长廊,正看见一株青松傲雪而立,祁明怀念道“当年我同师弟一起在国子监念书时,总喜欢从这里爬墙出去逃课,总觉得不过昨日之事,可转眼却已近而立之年,旧时同窗也早已四散离分,不闻昔年读书声,唯见青松立风雪。”

王滇拍了拍他的肩膀,“聚散都有时,不必伤怀,没了旧时友,还有眼前人。”

祁明见他一脸严肃地指了指自己,忍不住笑道“仲清啊仲清,你真是个妙人。”

“妙不妙有待考证,我总不能一直看你在这儿对着棵松树无语凝噎。”王滇戏谑道“我来是有正事要做的。”

“瞧我这记性。”祁明一拍手,快步引着他往前走,“你家侄儿多大了不知刘策都备的什么书,我该细细问你的。”

“五六岁吧。”王滇道“勉强识些字,胆子极小,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哎呀,那该好好请位先生教一教。”祁明道“我家小六也跟你侄儿差不多年纪,整日叽叽喳喳跟只雀儿一样,恨不得将屋顶都掀了。”

王滇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小六乐弘你几个孩子”

祁明笑眯眯道“不多不多,三女四男,最大的小子今年已经十岁了。”

王滇佩服地抱了抱拳。

“说起来,你家中几个孩子”祁明笑道“再过两年我家姑娘就该议亲了,若仲清不嫌弃,咱们或许还能做儿女亲家。”

“”王滇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尚未娶妻。”

这回轮到祁明诧异了,他不可置信道“你尚未娶妻”

王滇默默别开脸。

祁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轻咳了一声道“仲清风流落拓,娶妻晚些也无妨。”

王滇笑了笑,却又听祁明道“说

起来,咱们陛下如今二十有六,后宫却无一妃一嫔,膝下更无一儿半女,之前崔氏掌权,逼迫陛下至此,如今崔氏已倒,陛下合该纳妃扩充后宫开枝散叶,如今却无半点动静,真是让人心急。”

王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陛下若无子嗣当如何”

“仲清,此话可说不得。”祁明道“陛下正年富力强之时,如何会没有子嗣”

王滇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毛,“唔。”

“我听闻,当日在议事殿之上,崔氏指认崔家二公子崔琦实为先帝十六子梁炫,还有一皇孙不知所踪,虽然崔氏的谎言被崔二公子亲自戳破,但难说以后有人会拿此事来做文章。”祁明忧心道“如今各大世家都蠢蠢欲动,陛下若是在此时纳妃选秀收入世家女,既能安抚人心,又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奈何老师几次劝谏,陛下都听不进去。”“陛下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王滇声音微冷。

“明日上朝,我会再同老师一起劝陛下。”祁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仲清,陛下极其看重你,你也该多劝劝陛下才是。”

王滇扯了扯嘴角,“陛下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

“糊涂啊仲清,这岂止是陛下家事,这可是关乎整个大梁的国事。”祁明摇了摇头道“此事绝不可以由着陛下的性子来。”

正说着,两人便到了取书的地方,忽然有个穿着国子监学生衣服的青年冲了出来,王滇猝不及防被他撞了个趔趄,对方敷衍地一拱手,“抱歉。”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意远楚意远楚庚你给我站住”有人从屋里追了出来,被祁明一把拽住。

“泽凡。”祁明看着怒火中烧的人,“这是怎么了”

对方见是他,眼底的怒意才勉强压下去,“快别提了,还不是我那个表弟,今年考试落榜了,费了许多功夫才让他进来国子监,结果竟然逃课还被逮了个正着不说他了,这位是”

“哦,这位就是我同你提起过的王滇,王仲清。”祁明同他介绍。

对方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眼小嘴阔,留着一抹胡子,眼睛似乎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笑道“在下国子监刘策刘泽凡,久仰大人大名,如今一见却不想如此年轻,我方才被我那表弟气糊涂了,还以为大人是学里的监生。”

王滇笑了笑,“无妨,是在下叨扰先生了。”

刘策笑着将他们请了进去,拿出了准备好的书,“那日匆匆一遇,乐弘也未曾同我说明白,我便只好多备了些书,大人家的侄儿应当不大,我便只准备的从启蒙到十岁的书籍,里面有学里大儒的笔记与作业,大人择需而选即可。”

“有劳先生了。”王滇笑道。

“大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刘策客气道。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这般客气,反倒让我不自在起来了。”祁明拍了拍桌子,“别一口一个大人先生了,今日是私下会友,你们两个若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王滇和刘策闻言相视一笑,刘策能同祁明做朋友,两人脾气秉性自然相投,王滇同他也聊得来,三人在一起从幼儿启蒙聊到了如今国子监的运行制度和弊病,相谈甚欢。

待到晌午,王滇估摸着时间门差不多了,便道“我在长运酒楼略备薄席,不如咱们移步”

刘策疑惑道“长运酒楼我在大都这么多年,怎的从未听过有这个酒楼”

“这几日才开张,菜色还算不错。”王滇矜持地没有自卖自夸。

“既然仲清说不错,那我们就去尝尝。”刘策笑道。

新开张的长运酒楼从外面乍一看中规中矩,但一进了门,里面的形制摆设便同寻常酒楼有了些许差别,尤其是不经意间门看到的书画和颇具文人气息的摆设,简而不突兀,小二和掌柜的服务周到又恰到好处,菜色丰富新颖,同寻常酒楼说不上哪里不同,却总让人觉得好上几倍不止。

三个人都喝了不少酒,畅谈至了深夜,刘策喝至兴头,大手一挥招呼掌柜的来笔墨伺候,洋洋洒洒写了篇长运赋,祁明亦是感怀良多,题诗于画,掌

柜的在旁边伺候得周到,又不卑不亢,两人便直接将墨宝赠与了对方。

刘策乃当今诗赋大家,祁明在学子这种亦颇负盛名,掌柜的顿时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捧了下去,又赠了许多酒菜。

王滇拢着袖子笑眯眯地坐在桌子前,已经可以想到不久之后那些文人墨客学子监生们该如何趋之若鹜来增加营业额。

一顿饭吃得极为尽兴,王滇在酒楼门口目送两人上了马车,拒绝了酒楼掌柜试图派人送他回府的请求,自己提了把灯笼,借着月色慢吞吞地往府里走。

既给那小孩儿物色好了启蒙先生,又顺带给刚开张的酒楼打响了名头,读书人喉舌之重要堪比现代舆论机器,将来酒楼的用处也不止局限于

王滇有些发晕,扶着旁边的墙停下来使劲闭了闭眼睛。

虽然度数不高,但他聊得开心,便喝了不少,一晚上下来也醉了个彻底,这会儿走路都觉得踩在棉花上。

暗处一直跟着他的暗卫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想去扶他,却被拒绝。

时刻都被人盯着,王滇心里不可避免地涌上了几分烦躁,但即便醉着也没去为难对方,毕竟他们也只是听命于人,摆了摆手,语气温和道“不用管我我自己走。”

暗卫又悄无声息地隐藏回了夜色中。

王滇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在转,头晕眼花,却又忍不住想笑,破罐子破摔地叹了口气,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也不管地上的尘土脏了雪白的披风。

旁边灯笼里的蜡烛发出声噼啪的响声。

王滇倦怠地睁开眼睛,靠在墙上抬头去看月亮,醉意上头,脸上都热烘烘的,他脑子里一片浆糊,依稀想起了自己健身房的年卡还没有续费,冰箱里还化冻了块牛排,打算晚上喝完酒谈完城东的项目回家垫一垫肚子

他闭上眼睛笑了一声,睁开眼睛,撑住墙想站起来,刚起了一半,手忽然一滑,他趔趄了一下,就被人一把扶住了胳膊。

醉意朦胧里,他抬起头来,看见了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冷肃阴沉,他盯着看了半晌,说“我有部电影只看了一半。”

梁烨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愣,王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梁烨将他揽进怀里,不悦道“李步说你不能饮酒。”

“只这一次。”王滇还不忘拿起地上的灯笼,自言自语道“明日记得让于廊把灯笼还回去。”

他提着灯笼往前慢吞吞地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看向梁烨,“梁烨,你想纳妃吗”

梁烨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王滇眯起了眼睛,攥紧了手里的木把手,就听梁烨颇为欢欣道“你终于想通肯入宫了”

王滇好险没把灯笼砸他脑袋上,吐了口浊气,道“我是说其他人。”

梁烨脸上的笑意几乎瞬间门消失地无影无踪,“你也要同那些人一样劝朕纳妃”

“明日上朝,我大概率会劝。”王滇皱了皱眉。

梁烨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王滇的目光

比他还要冷,“但我不希望你纳妃。”

梁烨面色稍缓,“除了你,朕不会娶任何人,更不会纳妃。”

“届时所有人都会逼你。”王滇说“不是你说个不字就可以的事情。”

“那你就把那个孩子交出来。”梁烨沉声道“只要朕有了子嗣,他们就不会再逼迫朕。”

王滇低低地笑出了声“梁烨,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敢松口应了,不管是那个孩子还是我,你都别想再看见了。”

梁烨倏然眯起了眼睛。

“伤好了就又开始算计我,祁明若是没你的授意敢跟我提皇嗣的事情怎么,指望着我为了你将那孩子交出来”

王滇醉醺醺地戳了戳他心口的伤,笑吟吟道“少做梦了,要孩子就先解蛊虫,其他的免谈你要是没本事抗住敢纳妃,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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