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收购站到年底才会来收购分派猪,他们现在养完全来得及，这也就意味着当下他们可以完完整整地分到五头大肥猪。

这天祥福村就像过年一样热闹，村里的杀猪匠将刀磨得蹭亮,白刀子一进,带出猪血狂飙,早有村民准备好大盆,将所有的猪血接了个严严实实，这些猪血加了酸菜煮汤就是一道硬菜,好多人就好这一口。

众人像看大戏似地轰然叫好。

“好,这血太好了,煮汤肯定好吃的不得了。”

大家想着分到肉后大吃大喝的场景不禁口水直流。

最后五头猪去毛,在去掉实在不能要的部分后，共得一千三百多斤肉，村里两千左右的人，每个人差不多都可以分到近八两,过年那会儿他们都只能分到差不多二两呢。

就在众人都乐呵呵的时候，宋德令站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就能吃上肉到底是谁的功劳，我提议，额外给宝珠分五十斤肉，现在举手表决。”

宋宝珠被王桂芳牵着站在人群里，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夜里。

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众人,也想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想法。

祥福村的村民听了,先是互相望了望，虽然心痛，但大部分人还是讲道理知道轻重的，要是没有宋宝珠,他们吃个屁的肉啊。别说五十斤，就是一百斤也是该分的。

大概有八成的人举起了手，宋宝珠歪了歪头，将那些没举手的人记下了。

“人数超过一半，好，按我说的办。”，宋德令抽了一口烟，挥了挥手让大家开始分肉。

村里的杀猪匠姓周，长得一脸凶相，众人吵吵闹闹指着杀猪匠说自家要这块，要那块，他直接吼一嗓子“吵啥，先给宝珠分”

明明凶得要死的他，看向宋宝珠的时候又迅速换了个脸色。杀猪匠这时候可吃香，特别是年底的时候，村村都需要杀猪，所以他家里并不像其他人那么缺肉吃，一脸横肉的他这会儿却对宋宝珠挤出一个笑容“宝珠，你是喜欢瘦肉还是肥肉”

时下大家都喜欢肥肉，因为肥肉油多，解馋。

但宋宝珠却喜欢吃瘦肉，当她说出要瘦肉的时候，钱小娥挺着肚子在后面一脸焦急怎么选瘦肉呢，肥肉可比瘦肉划算多了，在不济也应该选肥瘦相间的部分。她心里有些埋怨王桂芳，宋宝珠不会选，咋婆婆站在旁边也不知道给小姑子通个气。五十斤的肉呢，要是换成肥瘦相间的，既有肉吃又有了油，节约一点儿就算顿顿吃也能吃到过年，她喝鱼汤也有油煎了。

不过之前的教训还在，她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边周杀猪匠听了，乐呵呵地下刀，给宋宝珠分了一块最好最嫩，全是肉的部分，一称，不多不少正好五十斤。

在众人的艳羡中，宋德柱咧着嘴接过这一扇肉太好了，以后就算宝珠天天想吃肉也够了。

大家分了肉，各自欢欢喜喜的提着肉回家。

黄玉梅因为是喂猪小分队的，队上奖励她们喂猪喂得好，给她们各自多分了一根骨头。

几个孩子像小狗一样，眼睛盯着肉，跟在她后面转。

黄玉梅高兴不已，大声道“去去去，别围着我转，去捡柴，今天让你们吃个够。”

孩子们欢呼一声，忙不迭跑开。

她婆婆跟在后面见她一下切了近三斤的肉，心疼得直哆嗦“你少切点儿，不过日子了”

这老太太挺刻薄的，黄玉梅刚嫁进来的时候可吃了她不少苦头，听到这话，黄玉梅倒没什么反应，反正她都习惯了。

孩子们把柴拿了进来，她婆婆帮着烧火，黄玉梅开始洗肉切肉。老太太盯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今天为啥要举手”

黄玉梅疑惑地嗯一声，反应过来她婆婆应该是在问为什么要同意给宋宝珠多分五十斤肉。

“那些猪是吃了宝珠养的虫子才长这么大，她多分点儿肉不是应该的”，要她说这都分少了，要不是现在奉行集体主义，大家伙干啥都要在一块儿。换作以前没有公社的时候，宋宝珠有这一手，她们家这是妥妥要大发特发，想吃什么没有，还轮得着队上这些人举手表决同不同意

但显然她婆婆并不这么想。

“啥养不养的，现在都是集体的，宋宝珠那丫头养的那些虫子一样是队上的，都是队上的东西，凭啥要给她多分，这是在搞个人主义。”

老太太急了，如果没有给宋宝珠多分肉，那她们家就能多分一二两，家里是有了肉吃，可她嫁出去的女儿可还馋着呢，把那二两肉给她姑娘补补身体也是好的。

奈何村里人都是冤大头，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同意了。

黄玉梅一听，立刻沉了脸色，她砰一声将菜刀放到菜板上，对她婆婆道“这话我听听也就算了，您要是出去乱说，看桂芳不把你撕烂，您自己惹的祸，到时候我和大柱可不会管。”

想到王桂芳的泼辣，和宋家那几兄弟个个都人高马大的样子，她婆婆到底闭了嘴。

但显然和黄玉梅婆婆一样想法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呸，白白少了五十斤肉，我看那宋德令就是以权谋私，光明正大拿集体的东西补贴送老二家。”

当然这样的议论很少，淹没在了祥福村一片欢腾的气氛中。

那边宋家五兄弟欢天喜地的抬着五十斤多斤猪肉回了家。

他们家有八个能挣工分的劳力，但钱小娥嫁进来这大半年几乎没怎么下过地，按工分算的话，其他人至少可以分到八两近一斤，只有她分了还不到一两，一家子加起来分了近六斤的肉。

为了让大家过足瘾，王桂芳决定把自家分的这六斤肉全做了，又把送老太太宋老爷子还有老大老二两家也叫了过来，大家热热闹闹在一起吃顿饭。

郑英来了，看着挂在厨房里的五十斤肉双眼放光，“弟妹，以前是我错了，看来不是所有的丫头都不中用。”

马香兰撇撇嘴“既然你知道，那以后还不对红花她们好一点儿”，虽然她不像王桂芳一样把个闺女当个金疙瘩似得捧着，但至少能让红芽和志和一样吃饱穿暖。

哪像郑英，对待宋红花和宋红草比那地主对待奴隶还不如，不给吃喝还要两个闺女天天没日没夜的干活。现在两个丫头又干又瘦，宋红花都是大姑娘了，比她们家红芽还矮，可怜见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到这样的妈。

郑英却不以为意“我咋了我还不是把她们拉扯到这么大了。那早年间，还有把丫头生下来就捂死的，我好歹让她们活下来了。吃得少又能干以后才好嫁人，不然谁家会娶又懒又馋的姑娘。”

马香兰闻言气得半死。

“你这是说的什么狗屁话，红花她们难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稍微提高一下声音，郑英却开始抹起了眼泪，活脱脱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马香兰顿时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难怪二嫂从分家以后能不和大嫂说话就不说，这人实在会恶心人。

看了一眼正在灶门口闷头烧火的红花两姐妹，她恨恨地转过身去，算了算了，郑英自己都不心疼自己的闺女，她一个婶子能怎么办红草这丫头最近还阴沉沉的，看着怪吓人。

王桂芳早就知道郑英的想法是带进骨子里的，无论怎么说她都不会变了，索性懒得在多嘴，只拿了几个早上蒸好的玉米馍馍递给红花两姐妹“先吃吧，吃点儿垫垫肚子。”

宋红花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接过，腼腆地对王桂芳道了谢“谢谢二婶。”

宋红草低着头没说话，只把手里的柴握得死紧，宋红花给她递过去的玉米馍馍她倒是接了，三两口咽了吞进肚子里后飞快地看了王桂芳一眼。

外边宋宝珠正陪着宋老太太说话，她将之前买的那盒雪花膏拿出来给宋老太太“奶奶，这个给您。”

宋老太太把她抱在膝盖上，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啥，你自己吃吧。”，她还以为是吃的。

宋宝珠将雪花膏打开，抠出一点儿抹在宋老太太皲裂的寸口上“这是抹在脸上手上的，奶奶，您抹了这个，冬天这些裂开的口子就不会疼啦。”

宋老太太被宋老爷子伤得那么深，她都能默默消化痛苦，人前从不流露出一丝软弱，宋宝珠软糯的声音和关心却让她在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奶奶岁数大了，用不上这些，给你妈留着吧。”

宋宝珠摸了摸宋老太太手里的茧子，两双手叠在一起，一双干枯皲裂，一双糯白娇嫩。宋老太太捏住小孙女的手，打心里希望长大以后的宋宝珠也能像现在这样被人宠着疼着，永远不要像她一样经历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

宋德柱和宋德财还有宋德强几兄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让宋志东去打了几两酒，边喝边聊天。

几兄弟中宋德财性子最沉闷，宋德强最活泛，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提起了小时候“那时候妈带着我们几个，日子难过啊，还记得有一次家里断了粮，还是妈一个人走了好几里山路去外婆家跪了半天求来了半口袋红薯。”

他说着，忍不住瞪了一眼宋老爷子。

宋德柱悄悄看了宋老太太一眼，也忍不住去抹眼睛。

宋老爷子坐在一边，闻言手一抖。

很快饭就做好了，王桂芳既然把肉都拿出来了，就不会舍不得放调料，主食也准备得足足的，每个人到最后都吃撑了，摸着凸出来的肚子一本满足。

就在大家还在回味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宋老爷子忽然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来，“老二，这钱你拿去，我用这钱换你们几斤肉。”

屋里一下就静了下来，大家都看向他。

“爹，你馋肉吃不用钱，等会儿你们走的时候我把肉分给妈两斤，妈，等会儿走您记得带，您不是喜欢吃饺子吗，到时候您来我们地里拔白菜，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可好吃了。”，宋德柱想开口，忽然被王桂芳踩了一脚，抢在他前面说道。

宋老太太却不要“行了，那是给宝珠的，你别充大方到处送人。”

宋宝珠就攀着她脖子黏黏糊糊地说“不嘛，奶奶，我想让您吃饺子，以后天天吃顿顿吃。”

宋老太太被她逗得眉开眼笑，哪里还有平时的冷硬，变成了个和蔼无比的老太太。

见宋宝珠把宋老太太逗得这么开心，宋德柱和宋德强也挺乐呵，宋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后来又变了性子，连他们几个儿子都不喜欢接近，他们想孝顺却无从下手。

王桂芳就笑着说“是啊妈，宝珠可喜欢您了，您要是吃不好她会心疼的。这样吧，等以后我做了就叫您过来。”，一句都没问宋老爷子。要不是碍着儿媳的身份，王桂芳恨不得指着宋老爷子的鼻子痛骂当兵就当兵，明知道家里有老有小，有妻有子，却和别人搞在了一起还生下了孩子，甚至生下孩子后还觉得亏待了那边一直想方设法的补偿。

他怎么就不想想，他最亏待的是婆婆，他的结发妻子。

也许是同为女人，王桂芳非常理解宋老太太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心情，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惦记着别的女人和那个女人生的野孩子，自己替他在老家照顾父母，养育孩子，却得了这样的结果，任谁能想得开。

王桂芳几句就岔开了宋老爷子的话，他张了张嘴，后面只好无奈闭上。

他知道除了大儿子大儿媳这一对什么主见的，老二和老幺几几口子都不怎么待见他，老婆子也恨着他。

但一步错步步错，种下了因就要承受它的果，他已经尽量把两边都照顾着了。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老婆子，但他能怎么办黄翠那时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和他生了孩子也没办法在嫁人，宋明更是被人从小到大骂着野种长大，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撇开他们两母子。

宋老爷子的那句话好似没什么特别的深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分了肉以后，祥福村的人家家户户都打了一顿牙祭，以前馋久了不吃肉还好，现在一旦开荤，谁还忍得了像以前那样顿顿缺油水只干瘪瘪的吃饭。

第二天就有村民催促着宋德令他们去买猪仔。

现在买猪仔要么去其他有母猪的村里拿东西换，要么就去县里专门的养殖场。去养殖场需要报到县里，县里批准后才能买到。

宋宝珠想着好久没去县里图书馆看书，便央求宋德令把她一起带去。宋宝珠现在可是他们村里的宝贝金疙瘩，宋德令他们当然不会拒绝，顺便还把宋志中也捎带上了，他的任务就是去看着宋宝珠，免得宝珠走丢，宋宝珠长得这么好看，拍花子的最稀罕。

到了县里，宋德令他们去申请买猪仔，宋宝珠则拿出周县长给她的借书证很顺利的就进了图书馆。

图书馆还是像之前她来的几次那样安静，除了一个看门的大爷，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安静了好几天的学习系统忽然出声，它对这里的人这么浪费学习资源极度的谴责“这些书怎么能就这么任由当在这儿不看呢，实在太可惜了”，作为学习系统，它最恨的就是其他人不爱学习。

宋宝珠毕竟是土著，虽然年龄小，但她实在太聪明，透过那些口号和大人们无意间的几句闲谈，隐隐窥见了外面的形式。

这个当下，有文化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甚至说不定还会惹上麻烦。

安抚了系统几句，宋宝珠开始看书，这次她直接坐在了一个书架前的地上，周围围着一圈书，她什么都看，看得飞快，转眼间就已经翻完了一本。

无论看多少次，在看到宋宝珠看书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时候，宋志中还是会被深深的震撼到。

实在想不通他妹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和他是兄妹他这么笨的人真的配吗

看了三个多小时，宋宝珠才让宋志中将那些书一一放回去，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宋宝珠今天没带钱，没法子去国营饭店吃饭，只好和宋德令他们会和，准备快点儿回家吃饭。

从县城回祥福村，要经过一家布厂。

宋宝珠被宋志中背着，大眼睛到处看，忽然她看见布厂的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条肉，大概有两三斤的样子，背对着他们看着布厂出口的地方。

宋宝珠拍了拍宋志中“五哥，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爷爷”

宋志中抬头，看了一眼后脸色忽然沉了下去。

宋德令也看了过去，认出了宋老爷子的身影，他叹一口气，“唉，真是冤孽，二叔年轻时候咋那么糊涂”

“管他的，我们走。”，宋志中和宋老太太虽然不亲近，但和宋老爷子关系更僵，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宋老爷子办的事。

宋宝珠却不让，她从宋志中背上滑了下去，走到一个角落借着墙角挡着，想看看宋老爷子到底要干什么。

没一会儿一个熟悉的人跑了出来，竟是不久之前去过村里的宋明。

他把宋老爷子拉到一个角落，这离宋宝珠更近，两人的交谈清晰的传入她耳朵里。

见着了肉，宋明板着的脸笑开“爸，你真把肉拿来了”

宋老爷子点点头“行了，把肉给你我就回去了。”，不知道黄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祥福村杀猪了，便偷偷找到他哭诉现在不是杀猪的时节，县里根本买不到肉，宋明的媳妇儿刚刚生下小孙子，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又缺粮又缺肉，在这么下去小孙子只怕养不活，让宋老爷子在村里寻摸点儿肉给他们送来。

宋老爷子犹豫了半晌，还是同意了，这是他欠他们母子的。

起先他见宋宝珠家里有那么多肉，便想拿钱换点儿，谁知被王桂芳几句话岔了过去，不得已他又只好偷偷向村里其他人家买。

虽然肉很珍贵，但钱更难得，宋老爷子买到了肉就趁着宋老太太午睡的时候进了城。

宋明接过肉看了看，脸上的喜色淡了很多“爸，我可听说这次村里杀了几头大肥猪，你们分到的肉不少，二哥家里更是分到了五十多斤，你就给我这么点儿，打发叫花子呢”

宋老爷子沧桑的脸似乎更加愁苦，他皱着眉“你从哪儿听说的”

“您别管我从哪儿知道的，您就说是不是吧”

宋志中听到这儿，呸了一声，“真是脸不知马长，还惦记起我们家的肉了，他是谁，配吃我家的肉吗”，他双眼喷火地看着宋老爷子和宋明。

宋老爷子的声音传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不认你。”

宋明哼一声“他不认我，以为我稀罕认他可您老好歹是他们的亲爹吧，你您开一句口，他们还能不听”，这句话其实就是故意在挤兑宋老爷子。宋家几兄弟和宋老爷子关系不好，他又何尝就喜欢这个老头。要不是宋老爷子，他怎么会从小背着一个野种的名头到现在。

他心里的恨比谁都多。

要不是他妈从小就劝着他，那时候宋老爷子在部队有津贴，在家里受了冷遇，他妈和他就顺着他贴着他，把钱要来了大半，后来更是将老头的工人名额接了过来。

他告诫自己在忍忍，忍到把老头手里的钱刮干净的时候就不用在给他好脸了。

宋老爷子被戳了心，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

宋明忙说“爸，您别介意，我也是看二哥三哥他们这么对你，心里生气，想把你接到城里来孝顺，条件又不允许。我工资就这么多，要养一家子实在太难，等以后我条件好了，一定把您接到城里享福。”

宋老爷子终于有了点欣慰“不用了，你有这个心就行。”，老了就怕寂寞，老家那边几个儿子都对他不冷不热，宋老太太更是把他没当个活人，两人哪怕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连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

只有黄翠和宋明会给他一些温情。

“呸”，宋志中听得气死了，宋明也就嘴上说的好听，把老爷子的钱骗完了，看他到时候是什么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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