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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引君入瓮

沈岁宁倒了杯茶,指尖沾湿,在桌上画了两个圈。她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绑架我之人。”随即,指着另外一个圈,“这是今日刺杀之人。他们都想取我性命,回城途中必然还会有截杀,她们几个不能跟我一起走。”

季景澜颔首。

“今日的刺客冒充苏家死士,背后之人定身居高位,以我之能正面相碰如蚍蜉撼树,不如顺水推舟把消息透露给苏家,不,透露给荣国公府。”沈岁宁手一滑,“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小姐是想祸水东引,坐收渔翁之利。”季景澜余光瞟了眼女子被茶水濡湿的指尖,眉色不动,“距离瑶都三十里地是一处山坳,名曰冷风坳,两侧山势陡立,只余一条狭长窄路通行,适埋伏。”

冷风坳,冷风灌之。南北坡线陡长,坡顶为坳,入之如瓮中捉鳖。昔年,大瑶开国武帝便是在冷风坳设埋,活捉封地在瑶都的圣京诸侯王,从而自立为王,建国为帝。

“你的意思是——”

“引君入瓮,瓮中捉鳖。”

王素意几人安排妥当,季景澜带着两名属下护送沈岁宁回瑶都,接下来三天,途中风平浪静,没有一个刺客的影子。

沈岁宁没有放松警惕,如他们所料,终于在距离瑶都三十里的山坳,再次遭到对方埋伏。

山风猎猎,黑云翻滚,林间飞鸦阴森恐怖,骤雨席卷而来,山川变色,天地顿时陷入黑暗。

雷鸣电闪,响彻天地,马匹受惊,伸脖嘶鸣,脚下发狂。急风卷地,百草尽折,车厢被吹得摇晃不止。大雨如注击打在马车顶,风卷起车帘直击沈岁宁,沈岁宁一个不稳,侧身摔上车壁,肩骨与车厢相撞,只听见“咔嚓”一声,肩骨处传来钻心疼痛。

暴雨中,季景澜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拽紧缰绳,拉稳马匹,待一人一马平静下来,扭头一看,马车正在剧烈晃动。

季景澜足尖一点,飞身上马,倾身紧抱马脖,双臂绞死,马匹仰头嘶吼,四蹄奋力挣扎,企图甩开背上之人。

季景澜双臂紧锁,臂上肌肉硬似铁,双臂猛然一转,马匹轰然倒地,竟被活活勒死。

沈岁宁额头布满密密冷汗,马车停下,她忍痛坐好。

雨水冲刷季景澜面颊,鬓角,眉心和眼尾全是冰凉冷意,他上前一把掀开车帘,眸光触及她额间汗珠,心下一怔,刚想说话,耳边便传来利箭穿风破雨之声。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季景澜右手出剑,“钉”的一声利箭一下钉入车辙,狂风骤雨中,只见露出的半截箭羽。

沈岁宁忍痛凝眸,方见男子持剑横档于车前,风卷起他的衣摆,雨拍打着他的身体,而他仿佛不知疼痛,眸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沈岁宁心想:若不是他眼疾手快,这支箭没入的便不是车辙,而是自己的血肉身躯。

对方一箭射空,心有不甘,倏尔箭如雨飞,划破长空,驰掣而来。

黑衣人人从山坳倾泻而出,瞬间包围山坳中的两马一车。

风越刮越狂,雨越下越大,黑云压顶,天边电闪雷鸣越发轰震。

怒吼、呜咽、狂奔,朝他们而来。

沈岁宁望着对方数十人,唇抿成了一条线。

“沈三小姐。”

黑衣人黑纱蒙面,头戴箬笠,刀光一闪,沈岁宁只能看见他们嗜血的眼睛。

“阁下有何见教。”沈岁宁右手指尖轻颤,肩胛骨处传来的疼痛愈发明显,倏尔电闪,照见她苍白面容。

季景澜目光凝于她指尖,眉心一蹙,沈岁宁不动声色朝他摇了摇头。

“有人托我们来送沈三小姐一程。”黑衣人狂傲,声音在山坳四面八方回荡开来。

“哦——”沈岁宁唇间微扬,似带了几分疑惑,诚心请教道:“不知阁下受何人所托?”

“小姐多说无益,拖延不了时间。”黑衣人刀光一铮,空气中传来轻鸣颤动,“素来听闻小姐美名,边境战场扬名,治理洪灾杀贪,今日在下许诺,留全小姐芳体,来生再做个富贵人。”

“我方仅有四人,阁下还怕杀不了我不成?”沈岁宁笑,目光隔着黑云风雨如电掣,“杀我之人,在皇室。”

对方一怔,冷漠大笑,笑声环绕山谷,“沈小姐才智精绝,可惜了可惜。”说完,男人抬手一挥,身后黑衣人倾巢而出。

“一个不留。”

季景澜手下已正面迎敌,季景澜放下车帘,低声道:“待好,别动。”

车外狂风骤雨,刀剑相接,车内风平浪静,香气缭绕。

林浪三人精力有限,如援军未到,今日自己必将葬身于此。

沈岁宁听着车外厮杀声,心悬一线。

车帘掀开,沈岁宁骤然前倾,单脚跪马车上,搭箭,拉弓,瞄准,弓弦似满月,松手,放。

箭羽“嗖”一下离弦而出,箭镞破风雨,直射对方面门。

沈岁宁此时无比感激沈子陵,当初与他同上战场,为了防止她胡闹,便将她带到射箭场,丢给副将,并命令她必须学会射箭。

当时自己对他千番抱怨,如今两次陷入危机,均是用他所教自救。

沈岁宁用的弓箭是季景澜送她防身所用,平时放在车厢,以备不时之需。

沈岁宁暗想,林浪必是料到今日,才将弓箭送她。

对方惊讶,猝然侧身,箭头扑空。沈岁宁再次搭弓,这次她转移目标,将箭头对准与三人缠斗的黑衣人。

沈岁宁专心瞄人,射中,嘴角微扬,没有注意对面那个令她射空之人。

她搭箭拉弓,雨幕下上身直挺,黑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眸中光泽熠熠。

黑衣人接过属下递来的弓箭,慢慢地缓缓地拉开弓,箭头锃亮,一箭出去便有穿云破雨之势。

黑衣人眼眸紧紧盯着远处的女子,指尖一松。

山坳狂风肆掠,怒吼咆哮而下,箭头笔直向前,势要钉穿女子胸膛。

待沈岁宁有所觉察,已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箭矢风驰电掣朝她而来。

“噗——”箭簇钉入身体,没入肩头血肉。

沈岁宁定睛一看,目光欲裂。

被射中之人,是父亲的护卫,林浪。

他给自己挡了一箭。

林浪肩背中箭,扑通一声跌向车辙,雨水洗刷过他的伤口,鲜血便汇入雨中,流过全身。鲜血从嘴角流下,沈岁宁一震,伸手揽住他宽厚臂膀。

季景澜身躯一震,抬手擦掉唇边鲜血,雨一淋,就冲得干干净净。

他望着山坳中黑压压一片黑衣人,伸手将沈岁宁从车厢拉出,声音低沉平稳,“我带你走。”

“那他们……”

“你走后,他们才有生还可能。”

两名手下毫发未伤,见季景澜受伤,连杀数人奔围而来。

“请小姐快走,我们自有办法脱困。”

季景澜招来马儿,双手一托将人送上,属下斩杀进攻之人,给他们杀出一条生路。

季景澜越身而上,双手拉绳,将沈岁宁环在胸前,背上中箭的地方,汩汩鲜血流出,他毫不为意。

“驾——”马鞭生风,挥断骤雨,马儿吃痛,足下生风,疾如雷电,破雨远奔。

黑云骤歇,天渐朗青,远处山**明,熹微阳光透过洞口藤蔓,洒落几缕在石壁上。

沈岁宁借着这几缕微光,欲脱掉男子上衣。

季景澜伸手一抬,阻止了她。二人身上衣衫俱湿,头发湿成一缕一缕贴在面颊上,好不狼狈。

季景澜从怀中掏出油包,取出火折子,火折子遇空气点燃,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洞。

山洞进口深,季景澜找了些干木柴,堆在山洞一处遮掩处,点燃。

“小姐先把衣服烤干吧。”季景澜说完朝外走。

沈岁宁见火光温暖,对方衣服亦是湿答答贴在身上,衣摆处还在滴着血水,她将目光移到对方肩上,箭羽露在肩头,不知没入血肉多深。

“林浪。”

季景澜一顿。

“你的伤需要清理,再不清理,恐危及性命。”沈岁宁说。

“无碍。”对方声音带着沙哑,“小姐尽快烘干衣物,以免——”

话未说完,袖子便被人紧紧拉住,“我从不知父亲的护卫这般婆妈。”

沈岁宁气急败坏,拉着人按在火堆旁,手指往伤口旁一戳,如愿听到男子闷哼声。

男子无可奈何,从小腿处取出匕首递给她,“不用脱,用这个划破衣服,帮我把箭矢拔出来。”

沈岁宁划开箭羽周围的衣物,箭簇深入血肉,箭身周围血肉模糊,瓢泼大雨浸泡后,血肉顶端犯了白,有发炎趋势。

如果不能及时上药,他的这条手臂,今后可还能拿剑。

沈岁宁垂眸,驱散心间烦闷酸涩,右手缓慢握住箭羽。

“有点疼,你忍一忍。”

男子摇头,沈岁宁看不见他的神情,她另一只手搭上男子左肩,微微按着,防止男人乱动。

沈岁宁只觉手下肩头一颤,她稳了稳心神,专心拔出箭矢。

“不疼,你放心拔。”

沈岁宁肩胛受伤,随着她的动作,肩上疼得如锤击,额上渗出细汗,她牙尖一咬,指尖骤然发力。

掌下身躯微震,沈岁宁握着箭的手轻抖,疼痛瞬间锤击上她的太阳穴,等痛感缓过,她将沾满血的箭簇扔开。

她扯开腰间束带,露出里面中衣,捡起匕首一割,撕下块比较大的布料。

男子没有转过身体,耳边衣料摩擦声已让他知道后面的人在做什么。

沈岁宁将干净的中衫布料折了几折,轻轻按压在伤口,“把你的腰带给我。”

男人依言解下腰带,递给她。

沈岁宁一边帮他绑伤口,一边说:“我曾上过战场,也帮忙医治过伤病,今日你因我受伤,我理应帮你。”

“小姐已成亲,可有考虑过季公子想法。”

是否,每一个人,你都会这般不顾名节。

“他能理解。”季景澜肩上传来温热呼吸,在木柴噼啪的燃烧声中,他听到了对方表白的声音。

“我喜欢的人,他会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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