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逼疯了她
“皇上,灵犀宫走水了。”
“怎么回事?”萧渊祁搁下奏折,快步走出辰元殿,带着一丝慌乱,“她有没有事?”
灵犀宫上下皆知,皇上与沈小姐已经成亲,但并未给她封号,大家不能叫她小姐,便称她为“娘娘”。
灵犀宫宫人跟在身后,小心翼翼道:“娘娘没事。”
“怎么会走水?”
“是,是娘娘喜欢殿内红灯笼,非要摘下来玩。”宫人结结巴巴斟酌着言辞,“后来不知怎的,她突然大叫起来,然后把整座宫殿的灯笼都摘下来烧了,火势太大,点燃了偏殿。”
是火势大引起的意外,还是沈岁宁故意的。
萧渊祁脚步一顿,直奔灵犀宫。
沈岁宁自从与他成亲后,精神一直异常,偶尔的举动疯疯癫癫,骇人心惊。萧渊祈不明白,到底是季景澜的死对她打击大,还是他强迫她成亲对她的打击大。
直到昨天,上一刻还在笑着同人说话,下一刻便歇斯底里闹着让人偿命。
萧渊祈终于清楚,她想让谁偿命,偿谁的命。
沈岁宁根本不在意与他成亲,他在意的只有季景澜。
季景澜死了,他却要同一个死了的人争输赢,何其好笑。
萧渊祈抵达灵犀宫时,火已经扑灭,偏殿被烧得面目全非,原本朱漆梁柱烧成了碳色,焦烟味飘荡在空气中,呛得人直咳嗽。
“娘娘人呢?”萧渊祈捂住口鼻,挥散烟雾。
众人一惊,转过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萧渊祈,战战兢兢跪下。
“参见皇上。”
“娘娘呢?”萧渊祈又问了一遍。
“娘娘在寝殿。”宫人说。
萧渊祁越过侍卫与宫人,径直往沈岁宁寝殿走去,刚入大殿,便听见寝殿内传来她惊恐的声音。
“别过来——哐当——”
萧渊祁加快脚步,刚进入寝殿,迎面倏尔飞来一件花瓶,直逼面门。
宫人们顿时瞪直了眼,心惊肉跳。
千钧一发之际,萧渊祁猛地侧身,躲过花瓶。
上好的青花瓷砸在了张德福脸上,瞬间鼻血直流。
宫人刷刷跪下,惊恐如抖筛。
沈岁宁还在砸瓷器,她就近抓了个红釉观音瓶举过头顶,顷刻间目光对上萧渊祁,眸光一震,转而恨意丛生,惊声尖叫,把瓷瓶朝他扔去。
宫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出。
萧渊祁在这一刻感到寒意砭骨,外头还存有秋意,殿内仿若寒冬。
沈岁宁,是真的恨死了他。
“嘭——”
萧渊祁这次没有躲避,硬生生砸到了心口,猛然撞击的疼痛令他微微蹙眉,他缓了一瞬,笑着朝她走去。
熊熊燃烧的恨意击溃了沈岁宁的理智,她在萧渊祁朝她伸手那一瞬间,狠狠咬住了他的虎口。
她凶狠的,厌恶的盯着他,恨不得啖其血肉。
终于,她尝到了血的腥味。
灵犀宫娘娘疯了的消息,如狂风骤雨顷刻间传遍后宫。
有人说,夜里听见灵犀宫飘出的女声,一会哭一会笑,直到天明才会结束。
也有人传,灵犀宫娘娘怕黑,每夜必须灯火通明才能入睡。
更有人传,灵犀宫娘娘夜夜梦魇,醒来疯癫,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众人对这位神秘的疯娘娘,充满好奇。
只有灵犀宫的宫人们,对沈岁宁,噤若寒蝉。
没人忘记,她是如何被皇上带回灵犀宫,也没人忘记,她是如何与皇上拜堂成亲。
血染嫁衣,疯如鬼魅。
望之胆战,触之惊心,闻之潸然。
更没人忘记,她撕咬皇上时的狠劲,就像野兽啃咬猎物。
大家既同情她,又惧怕她。
沈岁宁拒绝任何人近身,她整日整日找东西,却不知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连萧渊祁,也只能在她熟睡后,安静地看她一会儿。
“皇上,这是受惊过度,陷入了疯境。”
受惊。
萧渊祁自嘲,终是把她逼疯了。
他望着榻上恬静的面容,眉目间尽是苍凉,巴掌大的小脸瘦了一圈,下颌上几乎没有肉。
只是还活着罢了。
萧渊祁上前,给她掖好被角,“可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她?”
黄太医沉默,似在搜寻良方,片刻后说:“娘娘目前来说,还不是疯病,只是不太清醒,这是心疾。心病还需心药医,娘娘因何发病,惧怕什么,便让她远离什么。在意什么,喜欢什么,便让她接触什么。只要不受刺激,她会慢慢清醒过来。”
因何发病,惧怕什么?
萧渊祁心底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不敢直视,不敢承认。
他原本计划送她出宫,在明月观小住,在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名正言顺回宫。
可眼下……萧渊祁自嘲,自作自受。
那之后,他几乎不再踏入灵犀宫。
灵犀宫的风言风语,也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乱传谣言者,皆被杖毙。
大家认定灵犀宫里住着的是个祸害,他们不敢谈论,害怕引火烧身,只敢在心里咒骂几句。
后宫一时风平浪静。
琅月宫王婕妤再度受宠,夜夜留宿辰元殿,不日晋升为二品昭仪,赐封号愉。
风头盛到琅月宫的门槛都快被踏平。
王蕙语心里亮堂,她的恩宠因谁而来。纵使最开始她不知道,但和萧渊祁颠鸾倒凤这些夜里,她逐渐醒悟,萧渊祁把她当做了别人。
他在榻上蛮不讲理,霸道凶狠,不知疲倦。
他要看她流泪,却不准她求饶。
因为那时她的神色,最像那人,也只有在那时,她能看清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深情。
不属于她的,深情。
夕阳烧红天际,日头西沉。
后宫没有经久不衰的宠爱。昙花一现的深情,永没有地位带来的权势重要。
王蕙语拢了拢秋衫,朝关雎宫走去。
沈岁宁近日困倦疲乏,整日晕沉沉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她整日精神恍惚,有时闭眼时是黑夜,睁眼还是黑夜。
清醒时看着宫人们欲言又止的神情,惊惧与小心翼翼,她知道自己出问题了。
萧渊祁许久未踏进灵犀宫半步,她乐得自在。
萧渊祈吩咐御膳房送来的菜,荤腥油腻的她看着犯恶心,多夹了几筷子酸笋。
宫人眼尖,看她爱吃酸,立刻将桌上的肉食端远些,把开胃小黄瓜等小菜送得更近些。
沈岁宁微微一滞,心跳莫名快了两拍,她不着痕迹停了筷子。
这个月的月信,还没来。
难道——
她情不自禁想伸手摸摸肚子,又生生抑制住了这份冲动。
她忍着恶心夹了几块肉,面不改色吃了两块。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食欲却越来越差。
萧渊祈私下担心,几次早朝时因神游天外被臣子们暗搓搓提醒,他吩咐御膳房变着花样,做些她爱吃的菜过去,然玉梅回复:“娘娘神色恹恹,用了几口,就停了。”
萧渊祈担心,“可请了太医。”
玉梅摇头,“娘娘不让,她似乎……”
她难以启齿,又不能隐瞒,顶着萧渊祈审视的目光说道:“娘娘近日很抵触男子,一见他们就会害怕尖叫,上回黄太医来把脉,娘娘直接拿热茶把黄太医汤伤了。”
萧渊祈蓦然沉默。
沈岁宁逐渐好了,脾气却愈发古怪,他的心沉了沉,“去请黄太医的夫人进宫一趟。”
黄夫人到灵犀宫时,沈岁宁正在午睡,她梦见一条小蛇,通体幽黑,头上长着两个小触角,盘成一团睡在她的衣服堆里。
沈岁宁指尖轻抚它的触角,凉凉的,软软的。
小黑蛇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缠上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渗入皮肤,沈岁宁猛地一颤,睁开了眼。
惊慌的目光,撞进一汪慈善中。
藏青色的袍子,利落的发髻,如往常一样,簪了一支如意钗。
“黄夫人。”沈岁宁喃喃开口。
黄夫人正在给她把脉,见她醒来收回手,玉梅见她醒来神色正常,便知她清醒着,暗自松了口气,上前把沈岁宁的袖子放下。
“听说娘娘近日食欲不佳,想是秋日气燥,没有胃口。”黄夫人取出银针,“我给娘娘行一道针,促进脾胃运化。”
“有劳夫人。”沈岁宁转头,“你们退下吧。”
玉梅踌躇,“这……”
黄夫人解释说:“出去吧,行针需要安静,最怕别人打扰,等好了叫你们。”
“是。”玉梅听黄夫人这般说,不敢再犹豫,生怕影响到她们,遭皇帝责怪。
待玉梅等人离开后,殿内安静了一瞬,黄夫人取出银针,依次针刺中脘,足三里,脾俞,内关穴,曲池,太溪等穴。
“半生癫药效已过,你清醒的时间越发多了,再过几日便能恢复正常。”黄夫人问她,“这个药,你还要用吗?”
半生癫,顾名思义,半生陷入疯癫。此毒无形无色无根,沈岁宁接连遭到打击,早已处在崩溃的边缘,成为疯子是早晚的事。
没人会怀疑,是药物控制了她。
只有疯了,萧渊祁才会动恻隐之心,不强迫她。只有疯了,她才能打乱萧渊祁的计划,拖住他一时片刻。只有疯了,才能吸引朝臣的注意力,引起他们的重视。
沈岁宁当日离宫后,季景澜并未如约而至,她便知道,他出事了。
她独自前往黄府,求见黄夫人,跪求黄夫人赐药相救。
她的璎珞中,有一粒夺命毒药,还有一粒金蝉脱壳的假死药。
那时,她便想好了,让季景澜假死回国。
她要给他谋时间,也要给自己求一线生机。
黄夫人出生医药世家,医术了得,却鲜有人知她更擅长研制毒药。
沈岁宁璎珞中的药,皆出自她手。
最后,黄夫人送了她一颗半生癫。
她带着半生癫回宫,与萧渊祁博弈。
沈岁宁垂眸,思考良久,轻轻问了句,“半生癫有后遗症吗?”
“是药三分毒,何况,它本生就是毒。”黄夫人收了针,“此药控制人的心智,你现下,不宜再用。”
不宜再用。
黄夫人拿了帕子擦了擦手,问道:“你想尽办法,就为了见我。说说吧,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我现下能见到的能相信的人,只有夫人您了。”沈岁宁突然抬首,目光带着些许期待,“我是不是……”
黄夫人微笑,眼角荡起了怜惜,摸了摸她的发,“我给你行的是保胎针,恭喜你,要当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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