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雪
这个冬天提早到来了。
初雪夜里，秦国的赵太后在雍城复产下一名男婴。
大雪堵塞了通往咸阳的官道，等消息经由华阳祖太后传入我宫中时，已经过了三天。
我正一个人坐在炉前取暖。突然，关外的北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扑门而入，呼啸间室内的烛火全都熄灭了。
冷，首先感觉到的是刺骨的冷，随后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而来。
挣扎着起身去关门，待到看清外头景象时，我却僵在了原地。
风雪交杂间，王上孤身一人站在门外，猛然伸手将殿门全部推开。
他抬脚跌跌撞撞地闯进。
上次见他已是一月前。
这段时间王上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处理政务，每次我带着食盒等在门口的时候，他都会要赵高直接接过，不给我见面的机会。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只是通过秦律何处又颁布了新的条例，才知道王上他一直在为了那照耀在我们上方的旭日而奋斗着。
可如今他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迟疑着唤他：“王上……”
王上将我拉进他怀中，他的唇附在我耳边，一股冷冽的酒味混着冰雪凝寒扑鼻而来。
这是喝了多少酒？
“我去给王上准备醒酒汤！”
“孤不许你离开！”他双眼惺忪，按住我的肩膀，又一把抱住我，“王后，你的身体为何这般冷……”
“那王上的心为何这般滚烫？”我脱口而出。
王上因为这句话酒醉醒了半分，凝神定睛瞧我片刻，好似终于得到验证放心了般：“是王后。”
“是我，王上。”
殿外风雪还在呼号，室内火星噼啪跳跃，他就这样抱着我坐在火炉边取暖，顿时觉得一切都变得好安静。
我知道他今夜的醉酒失态是因为何事，但我要做的只是充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王上不提起，我永远不会开口询问。
似乎是嗅到了我发丝上熟悉的熏香，他干涩的喉咙得到缓解。王上避开绾发的白玉簪子，揉着我的发顶，空空地道：“王后，你会离开孤吗？”
“不会的，王上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赶紧回应他。
“对于王后而言孤只是秦王吗？所以王后去无可去。”他看着殿外纷飞的大雪，“母亲也是这般想的吧，我只是一个让父亲记得我们的工具。若我不是秦王，无法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她此刻是不是已经抛下我行至天涯海角？不，不对，”
他抬起嘴角轻言嗤笑，“她现在也不曾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孩子。”
我被他圈住，无法仰面看到飘泄在他眼睫上的雪花，只触及到那落至我脸颊一侧的冰晶融化后的温热液体。
帝王不会落泪。
可是此刻我宁愿他不是秦王，要是他只是公子政，无关父死母嫁、争权夺位，而我不是楚国公主，没有两千年后世事洞察的灵魂，我只是他，阿政的妻子。
是我流泪了。
王上再度松开我，闭上双眼。我终于得以仰面，亲吻上他的脸颊：“王上，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你身旁有大秦的将士，有大秦的子民，还有我。”
“我知道你所有的抱负，我知道你的过去和你的未来，但此刻，我，想陪伴在你身边亲历来路。”
哪怕只能跟在身后仰望，哪怕前方路途艰险，哪怕跌落粉身碎骨，也会不离不弃。
因为我楚昭穿越两千年的时空来到大秦的时代，就是为见证王上君临天下的一刻。
“小昭……”他轻声在我耳边呢喃着我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王后，只要你不背叛孤，孤定不负你。”
在我们那个时代，他也不过是弱冠之年，正处在建功立业施展抱负最好的年纪。他该去远方追梦，无需考虑生老病死，不必面对危机重重的爱恨情仇。
我的王上，在十多年前风雪交加的夜晚被迫提前长大。
但这场风雪远没有停止。
秦国的风要一直吹向关外，漫延至波涛万里；咸阳的雪要洋洋洒洒落下，燎尽北方塞外的原。
我大秦的律法会随着王上的热血，融入盛世河山。
王上万年。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全都懂得。”
“王上松开些，我去关门。”我拍拍王上的肩膀。
他依言果真松开了我，但还是拽着我腰间的玉佩。王上神色自若，看不出酒意，逼着我答应：“王后快些。”
“好，我记住了。”
他安心放我起身，我赶忙拎着裙摆哗啦把门合上，刚要接过另一边，电光火石间，一抹玄色的身影已经快速将右侧门关住。
王上一手环住我，另一边利落地把门闩上：“王后莫要站在门口，屋内暖和些。”
炉内的火光在抵御过一轮风雪的肆虐后，终将会重新猛烈地燃烧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风雪呢。”
梳洗过后，我为王上穿戴好朝服，捧过一盏醒酒汤。王上一饮而尽。
佳期小心翼翼地接过杯盏，不敢说话，端着漆盘便急匆匆下去了。
我拿起冕旒。
从昨天夜里他犹带醉意骤然闯入起，我在那一场围炉夜话中明明确确认清了心意。而王上他也终于肯对我敞开心扉。
酒醒后我们夫妻二人保持了一种无形的默契，绝口不提昨夜的事。我不知道王上此刻还记得多少具体的细节，只要他不问。
但也正是尽在不言中。
我有信心，陪着我的王登临一览天下的高台，看着我们大秦的铁血王师推进大一统的步伐。
王上配合我将头低下，而我为他把冠冕戴上。
一层珠玉相隔，但我却发觉他的眼神更加灼亮了，璟然光彩相比之下黯然失色。
我贴心地上前理顺冠前的珠串，手被他一把捉住。王上反而伸手过来，仔细整理我的衣领。
珠帘朦胧之后他的笑容更加明朗了：“王后的衣领歪了。”
我一怔，随后继续抬手，续上先前的动作：“王上的衣领也歪了。”
他一直牵着我走到门口，佳期和赵高已等候随侍左右。我接过那件玄色大氅，为王上理好领边的细毛：“王上不坐轿辇而步行出门，小心打湿了鞋袜，天寒地冻注意安全。”
“好。”王上凑近握住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低语：“王后莫急，孤去前殿议事完了就来陪王后用早膳。”
“雪天路滑，王上要是不方便就不要过来了。”
闻此言，王上没有怪罪的意思，珠串划过，颈部一凉，他已经挺直了身体。
我听到身边人在小声嘀咕：“孤不听王后的，王后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吃些。”
宫人缓缓打开殿门，外面的风雪猛然一下扑了进来，王上想要走到我面前，却被我抢先一步并肩而行，然而我扫视了一圈也
未发现一把伞。
“这么大的雪，王上不打伞吗？”我一脸茫然。
王上被逗笑，揉揉我的发顶：“孤的傻王后，一看就是南方生活久了，第一次见这般大的风雪，殊不知行走于暴雪天里，撑伞衣物完好可是痴心妄想。”
我赧然，脑中还回荡着自家夫君爽朗的笑声和面前这双倒映江河星辰的眼。等等，王上这话不是我昨晚上……
诶诶！
“王后进去吧。”还未来得及试探，他抬手拂去我发上的雪花，只留深深一眼，便和赵高纵身走入茫茫大雪中。
我心下没来由地一动，朝着王上消失的方向扑上前去，倚在门框后喊道：“王上一定慢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