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我还在医院的地下室里,坐得时间有点久了,感觉有点阴气,不免觉得身上有点发冷,心里就有些害怕。毕竟医院的地下室,晚上是有点渗人的,在四面八方的某一堵墙背后,也许就是天平间。
算了,先离开吧,到地面上找一家馆子,吃一顿再说。我作为独身女性,不该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要不然,就更像是孤魂野鬼了。
我把cd打开,有点声音,会有点人气感。飘出来的是蔡琴的一手曲子《恰是你的温柔》,这首歌真的是够老的,我感觉我对安迪的回忆,就像是一张破碎的岁月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谈恋爱,除了工作忙,匀不出时间谈恋爱,还有就是工作时间跟一般的朝九晚五刚好相反,我有空的时候,人家忙,人家周末双休,而我正是挣钱的黄金时间。自觉或者不自觉的,就没有了约会对象。
还有就是跟安迪的这段开头开得太差了,让我对自己非常不自信。
我本身就是胆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迷恋韩岭那么久,也不敢表白,跟他表白了,被拒绝之后,就删除他的消息,把自己放逐掉,说白了,是没有胆子再面对他。
又如被安迪分手,不敢去找他当面质问,除了因为自尊心放不下,还有一个原因也是胆小,我怕安迪说出一堆我不如他的新娘的话,那样子实在太难堪了。
我怕面对难堪的局面,从小就怕。
但是这十年,我还是面对了很多尴尬难堪的场面的。有一个不要脸的公务员男人,老婆是一个三本院校的钢琴老师,但是他们夫妻俩把自己的孩子的放在我们学校读书,但是免费蹭课,就是你无论怎么催他付费,就是不付费。用他的话说,我们学校的老师也未必每个都有教师资格证,他不举报我们就是我们的守护伞,你看,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是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公务员的收入本来就高,更不用说,他这么一毛不拔。他老婆收入也高,看着也是个大学老师那样气质蛮好的样子的,内里确实不堪得很。
我根本就是想硬钢,但是安妮说,别闹,闹开了,大家都下不去台,学校这么大,学生这么多,就当做是给贫困生免费了。贫困生免费我是愿意的,被这种特权阶级恶心,我是相当不能接受的,但是安妮叫我不管这件事情。她来处理,她处理的方式不过是一直让人家白读。诶……
这种事情我都忍了,所以,下午那个家长的抢白,比起来,也不算是什么。
我来到了“春和饭店”,点了河虾花蛤,盐焗蛏子,蒜泥生菜,豆腐鱼头。然后要了一份鲜榨橙汁,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提醒我忘记点主食,让我选择面条或者米饭,我跟她说不必了,晚上不吃主食。
菜很快就上来了,这家店的这几个菜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也就是为何这个店也不过是一个弄堂里的几十平方,生意一向相当可以。来的其实都是附近的老主顾,大家都好这一口。中间一段时间,厨师有事回老家,生意差了很多,好在老板娘直接把厨师变成丈夫,这家店才又红火地开下去了。
我在这家饭店吃饭,也断断续续吃了五六年了。对于这家老板的这点私事,也算是门清的了。老板娘先前有一段婚姻,老公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一气之下离了婚,孩子也留给了男人。作为一个外乡人在明城打工,走投无路,做了餐馆服务员,但是人聪明肯吃苦,洗碗扫地,切菜炒菜,愣是从一个饭店行业的小白,变成了一个全能手。慢慢地,成了经理,出门谈业务也是胆子大得很。再后来,带着几个同事,出来自己做。因为掌握了整套流程,又带出来核心的厨师,所以,“春和饭店”的生意一开始就不差,尤其老板娘嘴甜,做事爽利,该送菜送菜,该送酒送酒,一段时间下来,就积累了基础的客户。一两年之后,就成了这条街比较有名的小餐馆。到了现在,这家餐馆都算是老餐馆了,但是老板娘大概是财气养人,看着也还不怎么老。四十来岁的时候,嫁给了三十来岁的小厨师,愣是把小厨师熬成了大叔,她自己保养得当,看起来反倒成了同龄人。这个老板娘跟安妮也是很熟悉的,安妮从她地方也没少学习保养秘诀。
我一边吃饭,抬头看窗外的烟火色,有人步履匆匆,有人闲庭漫步,有白发相扶持的老人家们,也有年轻的男子捧着鲜花在花店门口等人。“春和饭店”的弄堂对面是一间花店,我也经常买点白玫瑰回去插着。
每一盏灯后都有一户人家,每户人家又都有不同的故事。然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就如同我的回到明城工作,不过也是个俗套的故事。
日子过得太快,我都有点记不得我具体回明城的心情。但是事情却又是都还在脑子里的。
那日杨丽校长通知我回明城,也是这样的一个看似最寻常的晚上。
我只是记得我匆忙请假,连夜坐了火车回到明城,一路上心慌得都不断冒冷汗,因为母亲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她会不会寻短见。
但是,当我奔进自己的家里的时候,发现家里不止有我妈妈。我外婆外公都在,还有舅舅一家子。舅舅家有一个表哥,一个表姐,当时表哥的妻子儿子都在,表姐家的先生也在。这么齐整的人群,除了嫁娶场合,都是难得看到的。
舅舅一家子跟我们家关系比较淡薄,主要是外婆的重男轻女,对儿子太过宠爱,导致他觉得全家都是欠他的,对他好都是应该的。
所以,母亲有些看不上这个兄弟,平常也是很少往来的,但是这次舅舅一家子都在,看样子问题是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我回到家,外婆坐在餐桌的位置,看到我,就先哭了,她一哭,我就更慌了,我其实心急如风想去看我的妈妈,但是外婆抱着我哭,我又不得不安慰他。她哭一会儿,就用套了袖套的手臂擦泪,然后问我要不要吃饭。舅舅说:“现在这个时候,还说吃饭不吃饭。谁还吃得下。”舅舅虽然平日里有点搞七捻三,这次能这么在我家里呆着,看着他的姐姐,以免出事,我也是念他的好的了。
亲人,总归还是亲人的,哪怕平日里有小摩擦,到了关键时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了。
其实当时我前胸贴后背,相当饥饿,但是因为他的这句话,我不好意思说我饿了,我于是先进入母亲的房间,母亲的房间的门是虚掩的,她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我来到她的身边,蹲下来,看着她,她的脸色如同腌了三天的咸菜,除了一脸风霜,连点表情也没有了。眼神尤其空洞,感觉,那两个不是眼珠子,是两个空心的球,有空气在球里回旋。
我问跟进来的外婆,我妈妈这样子多久了,外婆说三天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是不会叫我回来的。
我慌了,比我自己失恋更慌张。
我对父亲的记忆是模糊的,因为只有小学三年级,他就永远地离开了,家里的书房里有他的遗照,穿着警服,一身正气的感觉。跟后来看到的警察的宣传照看起来都大同小异。
但是母亲不同,她在我父亲离世之后,没有再嫁人,因为担心后爹对女儿不好,所以,就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她对我要求太严,以至于我一直想要远离她,但是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她到底是一个人如何度过所有的日夜的,我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