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弗恩的救赎
游荡在脑中的微弱电流刺激缓解了弗恩的毒瘾,但也让他晚上无法入睡。他躺在宾馆的大床上,他已经有十年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他想起这十年,他在毒贩面前隔三差五就摇尾乞怜,窝囊至极。他曾经也是一个富家子弟,服装公司的阔少爷,却因为小小的药丸受到了非人的屈辱。
奥福斯落荒而逃时,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畅快,但他知道,如果没有文夏和魏星两人的帮助,那时的他只会乞求奥福斯逃走时给他丢下两片续命的小药丸。
横竖睡不着,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二十年富贵,十年颓废,他觉得不亏,只是枕边的一袋钞票,他没有机会去享受了。
他拿起笔,在一张钞票上写下了留言:“尊敬的先生,小姐,我会替你们保守秘密,感谢你们对于我的帮助,我为我给你们造成的一切麻烦道歉。你们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予了我最后的尊严,我会用三天时间来铭记这份恩情。——一名被拯救者敬上”。
他将留言塞进了文夏房间的门缝,然后带着钞票,轻轻地走出了宾馆。
现在的他不知疲惫,或者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将生命的最后时刻留给睡眠是对生命的亵渎,他走上了无人的街道。他很想吃点什么,可是这里没有24小时的餐馆,只能从路边的贩卖机下手。
他选了薯片,可乐,水果派等一众零食,圈圈点点几乎选满了商品,却只需86元。他取出一张百元钞票,塞进了贩卖机的收票口,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硬币敲打声,从出币口弹出来14个硬币。
百元钞票,对于这些零食来说还是太贵重了。
他拆开一包又一包的零食,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入口,却对他的味觉没有一丝触动,他的味觉已经麻木了。
薯片,可乐,在他的中学时光,辛格拉还很贫穷,但也很和谐,那个时候,班上就有几个同学经常吃薯片,惹得其他的同学一阵羡慕。
他作为富家子弟对那种低劣食品从不上眼,可是在放学之后,他也会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买来一包尝尝,那个味道,他不屑于说,却忘不了。
如今,童年的回忆已经味同嚼蜡,欢笑与泪水都是过眼云烟,跪遍了毒贩的他如今已经憋不出一滴泪。
他吃下最后一口零食,然后将所有的包装袋连着回忆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他看了看远处市中心的塔楼顶钟,才刚过午夜。他继续走向无人的市区,今夜的市区,只有他一人。
毒贩的猖獗是最有力的宵禁,而今天,是今年最祥和的一个晚上,祥和到如同空城。他在街上走上,脑垂体传来的微弱的电流让他感受不到晚风的寒冷,夜色之下,背对万家灯火的他,孑然一身。
灯火的映衬不过是虚假的繁华,法律的沦陷之后是惶惶的人心。市中心那高耸入云的塔楼,自政府向毒贩妥协之日,已经不复荣光。没有人再给拉托市冠以“旅游胜地”的美名,取而代之的是血淋淋的“罪恶毒城”。
警察局长回到了他的家中,卸下了沾满汗水的警服之后,他拨通了奥福斯的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了二十多秒才接通,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奥福斯的声音,“姐夫?可吓死我了!”
听到对面熟悉的声音,局长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你没事吧?现在人在哪儿?”
“没事儿,刚到城西的采石场,准备在这过夜了。”
“行,就在那先待几天,能回来时我会通知你。”局长一边说,一边点起了一根烟,烟里有少量的麻古,拉托市的警察,有大半都多少沾点。
深吸了一口,局长还不忘补充道:“对了,这两天也让你的手下喽啰们收敛点,出了点事的话可别怪我不照顾。你的那三个小弟,我给叫人送医院去了,结果刚到医院就自己好了,活蹦乱跳的,看不出来啥毛病。”
“哈?什么情况?”奥福斯有点意外,他想起那个外国人拿起对着他们的小玩意,“就是那个小杂种,拿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了我的手下,还好老子跑得快。”
“你还怪他们,伊米西斯的科学家你一开始就不该惹,行了,就这样吧,有事以后再说,这几天就消停消停!”局长挂断了电话,随手把烟头扔下了阳台。
魏星在自己的房间里,闲得无聊,就是睡不着。她唤出休弥:“休弥,先生睡了吗?”
“没有。小姐,他的状态,和您差不多。”
“哦,我知道了,那别打扰他了。这个东西,你找到怎么开吧?”魏星指了指面前的大型电视。
“见过一次,问题不大。”休弥回应道。
隔壁的菲尔连格,原本就习惯了半醒半睡的浅睡眠,本想着借楼下警卫员的巡视好好睡上一觉,结果隔壁传来的不大不小的电视声让他瞬间清醒。
魏星不太会调整音量,以前在泰和的时候,隔音装置随处可见,没人为噪音发愁,所以这深夜原本不大的电视声就显得很是明显。
一夜很短,但这一夜,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好过。一分一秒,都是折磨。直至凌晨两点,文夏和魏星才在深度的疲惫下闭上了眼睛。
当早晨六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全部的路灯随之熄灭,宣告着旧的一天彻底结束,街道上的各种店铺陆续开始了营业。
孤儿院的院长摁响了院内的起床铃后,猛然看到院门前站着一个狼狈的人影。
院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她不敢想象会有流浪汉来打劫孤儿院,但是这里的孤儿大多是已故缉毒警的孩子,她必须保护好这些孩子。
正当双方紧张对峙的时候,流浪汉拎起了一个袋子,从里面抓出了一把钞票,“我是来捐款的。”来者,正是弗恩。
院长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弗恩一直重复自己没有恶意,院长才慢慢放下戒备,让他进入院内并招待了他。
一杯热牛奶下肚,弗恩感觉自己的体温恢复了一点,虽然尝不出味道,他还是夸赞道:“真好喝。”
几句交谈后,弗恩不想多做停留,但是院长一直在极力挽留他,恳请他多留几分钟。
正当两人僵持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武警部队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看到男人,院长一下子跑了过去,“文森特先生,您来看孩子们啦!”
这个名字让弗恩心头一颤,弗恩慢慢地抬起头来。
“嗯,来得早了点,见谅啊!”男人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个男人,看着像流浪汉,却拿了好几十万来捐款,文森特先生,您看看银行那边有没有失窃啊?”院长对着文森特的耳边悄悄说道。
“没啊。”文森特作为武警对于这类消息很敏感,但这两天真的没有银行失窃案。
“嘿,朋友,来捐款的吗?你叫什么?”文森特对着弗恩招呼道。
“文森特,好久不见,我是弗恩。”
经过两秒地沉默,文森特感到难以置信,他快步走了过去,站到了弗恩的对面。
又对视了两秒,两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文森特大笑着拍着弗恩的肩膀,“弗恩?弗恩!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院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们……认识吗?”
文森特对着一旁的院长热情地介绍道:“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当年可是个阔少爷,没亏待我。”
“阔少爷?”院长看着弗恩这一身邋遢样子,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他沾了毒,被他老爸训了,在我家留宿了好几天,也就是那事,我后来当了武警。”文森特说着说着,语气渐渐严肃了起来,“弗恩,我记得你当年沾了毒之后散尽家财,那个时候连我都嫌弃你,今天怎么跑这来了?良心发现?还是你老爸留给你的财产?”
弗恩无奈地笑着,这些年的颓废让他失去了太多,名声,地位,尊严,挚友,父亲,一切。直至今天,三天的清醒换来了一辈子的坦然,他决定向好友诉说这一切。
他说了自己在父亲去世后的颓废,说了每日每夜的毒瘾折磨,又说了后来和两位伊米西斯人一起被毒贩绑架,最后说了自己的逃出生天。但是他隐瞒了文夏和魏星的身份,那是他的承诺。承诺在毒瘾面前不值分文,但是他现在是清醒的。
听他的一阵诉说,文森特渐生同情,在弗恩彻底颓丧之际,他也心生厌恶,但是今天他又替曾经的挚友赶到惋惜。
他看了看桌上的一袋钞票,“这些钱,是你要捐给孤儿院的?”
“是。”
“哪来的?干净?”
“我的父母偷偷留给我的,我也是刚刚知道,绝对干净!”弗恩拍着桌子下了保证书。
“好!你的父亲给你留了一手,你也给自己,长了良心!”文森特对着弗恩竖起了大拇指,没几个跟毒沾边的人能受此殊荣。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弗恩起身告别,文森特送他出了门,身为武警的文森特很快就留意到了弗恩步态僵硬,但他只是把这当成了吸毒人员的常见后遗症,并没有多加怀疑。
两人在一个十字路口挥手道别,文森特目视着弗恩穿越车流,消逝于人海。
弗恩也感受到了自己凉薄已久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与宽慰,他回想起了自己初次吸毒被父亲赶出家门,借宿文森特家时的一段对话。
“你当武警,你不怕短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吸毒怎么不怕?我可告诉你,等我入了编制,真逮到你我可不放你。”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问心无愧就好,我烂,我被逮也不冤。”
“问心无愧留着给你自己吧!”
一句句话入脑诛心,往昔昨日犹在眼前。
“现在,我无愧了。谢谢你,文夏先生,保住了我最后的尊严。”弗恩消失在了人流中。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城市不因花草而折腰,文明不为过客而驻足,一缕细风,过水无痕。
文夏摇着昏沉的脑袋起床时,只看到门缝下塞进来的一张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