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裴九真去找云若谷时, 他正在打坐疗伤。见他在疗伤,裴九真没敢上前打扰,而是在离他不远不近的石椅上坐下。
云若谷在疗伤不假, 但他时刻也留意着周围的动向。譬如此刻, 裴九真一踏进院子他便察觉到她的气息。
须臾,云若谷睁开眼睛,幽深凤眸乍然闯入一双小鹿般无辜又湿漉漉的目光。
云若谷怔了一怔, 直勾勾地盯着裴九真看。
云若谷还没说什么, 裴九真却先红了脸,眨了眨眼看向别处。
裴九真看着满园的白兰花,心跳得厉害:“你受伤了?”
云若谷:“小伤而已。”
裴九真回头看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回到九幽这些日子,云若谷应该没离开过祭酒岭。
那么, 他的伤是在九幽落下的?
裴九真内疚道:“是在剑冢那日救我而受的伤么?”
云若谷起身在她身边坐下:“不是。”
他的伤千真万确是那日在剑冢为冲破幽谷剑剑气救她而落下,但他不想裴九真为这事继续自责
裴九真犹豫片刻, 目光骨碌碌地在他身上转, 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云若谷也是个有眼力的, 他察觉裴九真不信他的话,于是为防止她继续追问,他话锋一转问她:“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裴九真犹豫道:“我要去东海, 你方不方便陪我走一趟?”
云若谷:“好。”
云若谷答应得太过爽快, 快到出乎裴九真的意料:“你什么都不问就答应我?”
云若谷笑笑,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额头停在太阳穴附近,而后手肘撑着石桌, 目光懒懒地盯着裴九真,恣意慵懒道:“我应该问什么?”
裴九真稍不留神就被云若谷蛊惑了心智, 她抿了抿唇:“问我去干什么, 为什么要去东海。”
云若谷单手撑着额头, 似笑非笑地盯着裴九真,眼中却像是早已经把千言万语都与她说尽了。
云若谷目光扫过她:“好,那我问你,你去东海做什么?”
不知为何,裴九真越跳越快的心渐渐在云若谷的注视中平复下来,而那些紧张,局促亦在他的难得温柔的目光之下烟消云散,心底不知不觉爬上一丝雀跃,之后又慢慢被云若谷的目光所放大,直至变成明显的开心。
裴九真笑:“东海那边出了点事。你也知道,东海归我,所以我必须去一趟,可是哥哥们担心我,害怕我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去东海,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这样哥哥们会放心一些。”
云若谷放下手,眼底似有若无的笑意随着突然刮过来的一阵风隐匿下去。
裴九真现在的情况,其实并不适合再走这一趟,一则不安全,二则东海那些人不服裴九真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云若谷:“什么时候出发?”
裴九真:“就这一两日,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虽然我现在灵力低微,但是我有办法驾驭幽谷剑,发挥他的实力。”
云若谷眉骨一挑,剑眉之下那双深邃凤眸中充满了好奇:“什么办法?”
裴九真举起右手摇了摇:“我的血。”
云若谷眼底郁色骤然浓上几分,用她的血驾驭幽谷剑?
为什么她的血能驾驭幽谷剑?自古以来便没有法器主人用血驱使法器的,更何况,若是裴九真只能用血驾驭幽谷剑,岂非意味着她每一次与人决斗都得划破自己的掌心,用血喂养幽谷剑?
若真如此长此以往,裴九真的身体是否会因此而出现损伤?
再退一步而言,剑冢幻境幽都那一脉也是以血喂养幽谷剑,这与裴九真如今的情况是否算是异曲同工?
难道裴九真和幽都那一脉还带些关系?
可这又如何可能呢?
青龙一族自来是神族后裔,何时又与幽都那一脉有过关系?若真有,他不可能没听说过,即便真是他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此事,那他师父逍遥真人也定然会告知他。
裴九真留心观察云若谷的反应,只见他眉头深锁,比之方才她两个哥哥那副担心她的神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想云若谷大概也是担心她能用血液差遣幽谷剑之事,担心这其中或许有些别的姻缘,而这姻缘又非好事。
裴九真托腮看向云若谷,语气平静得恍如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对我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如今我灵脉尽毁,若要凭我仅剩的低微灵力驾驭幽谷剑,那几乎是痴人说梦,就像大哥哥所说,此事最好的结局是找到修复灵脉的的办法,好让一切恢复正轨。可是修复灵脉谈何容易?从古至今,我便只听说过灵脉尽毁之人有多么可怜,修道之路又是多么难于登天,却从未听说过谁人真能找到修复灵脉的方法,并且还成功了的。”
云若谷待要安慰她两句。
裴九真自己先开了口:“云若谷,我不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现在我的血能驾驭幽谷剑,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我不管这个办法对我而言到底是好是坏,也不在乎这个办法会不会又给我带来另一种反噬,我只知道我需要这个办法。来日斩开缠绕天河的那一团邪气之时,我更加需要这个办法,否则三界都将大祸临头。”
裴九真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很庆幸我还有这个机会驾驭幽谷剑,至少我没让幽谷剑在我手上变成废铁,也没让三界因我而陷入绝地。”
三界不会因为她的贪生怕死而颠覆,这对她,对三界都是最好的结果。
云若谷欲言又止:“九九。”
云若谷的声音如春风般温柔,倒让裴九真有些不适应,以至于有了片刻的失神,等她回过神切实体会到云若谷正在用一种多么亲昵的口吻唤她小名时,她忽然红了脸,心跳又一次不受控地越跳越快,似小鹿乱撞。
为了避免被云若谷发现她的不对劲,裴九真故意低了低头避开云若谷充满探究欲的目光。
裴九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这么叫我,倒让我有些不适应。”
云若谷微怔,错以为裴九真不喜欢他这么喊她。只是转念又想到她从小到大,邱景之都是唤她“九九”,心里五味陈杂,又酸又涨,无论他怎么想怎么看,都还是无法排解这份怪异又别扭的心情。
这是一种让他倍感陌生的情绪,他忽然不知该拿它怎么办才好。
云若谷声线冷冷,觑准裴九真,发酸道:“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裴九真连忙罢手:“不是,不是。你怎么叫都可以,我没意见。只是之前你从没这么叫过我,所以我有些不适应罢了。”
云若谷是从什么时候也开始一句一个“九九”的叫她?
仿佛是从九幽开始的?
那时候她掉下剑冢,他情急之下喊了她的小名,然后是在幻境中她以身祭剑的那一刻。
渐渐地,剑冢之上,幻境之中他焦急慌乱,不知所措的神情逼到眼前,不觉让她呼吸都跟着一滞。
云若谷似乎很在乎她?
裴九真双手藏在桌子底下,她不安地拧着衣袖小声问云若谷:“云若谷,我听二哥哥说我小时候很……黏你,那后来我是为什么不……黏着你了?”
这么直白地问云若谷这些话,裴九真还是有些尴尬且又难为情的。
云若谷低了低眉,思绪渐渐飘远。
裴九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远着他的呢?
似乎是从他开始配邱景之修习术法那时开始的。
那日他们路过裴九真的院子,大老远地他便听见裴九真赌气一般地和彩儿说与他喜新厌旧,有了邱景之就不要她了,还说他们原没什么交情,都是她非缠着他。
那时候隔着高墙,他都能想象到高墙之后那个还没半人高的小家伙是怎样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和彩儿抱怨他冷落她。
那时候其实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让人送了一大堆他今日才为裴九真搜罗来的奇珍异宝送她,可奇怪的是小家伙收了东西却还是在生他的气,几次三番都不肯搭理他,后来更是渐渐地和邱景之越走越近。
因顾念着二人有婚约在身,那之后云若谷再要送裴九真什么东西都是先送给邱景之,但他挑的那些东西都是裴九真才会喜欢的,而邱景之和他一样,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裴九真,所以那些东西最后也都落入裴九真的口袋了。
百年前出走祭酒岭去寻那颗五彩明珠,明面上说的是送邱景之做订亲之礼,实则是因为裴九真说她想要。
所以他想去帮她取回来,让她开心。
对裴九真的感情,他也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和裴少正,裴少禹一样都把裴九真当妹妹看,所以他宠她,纵着她,可他对裴九真的这份宠似乎又比裴少正和裴少禹更加深刻几分。
到如今,裴九真长大成人。
他对裴九真这份在意似乎也在随着九真的长大而变得越发深入骨髓,几乎成为他的本能。
又或者换一种说法。
他对裴九真的关心和在乎似乎已经超越了哥哥对妹妹的疼爱,不再像是裴少正和裴少禹那样的宠爱。
这一点从他这几日时不时因邱景之而生的嫉妒之心便可窥见一二。
云若谷目光沉沉,他盯着裴九真看了很久才终于开口回答她:“因为你说我们原没什么交情。”
云若谷此话一出,裴九真顿觉脑袋轰然炸响。
她小时候什么时候对云若谷说过这句话?
按二哥哥的说法,那时候她那么喜欢云若谷,又怎么可能会对他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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