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邪魔外道不容于世,钟师兄你好自为之。”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有弟子鼓着嘴大声喊道,钟璟急匆匆的脚步停了下来,微微侧着头,没有一丝犹豫的说道:“舐皮论骨,鹤短凫长,你们的眼界何时如此浅薄无知了,简直愧对师叔对你们的教导。”
钟璟的口吻很平静,但这些刻薄的话语使这些弟子之前从未听过的,钟璟一贯是好脾气的代名词,见人三分笑,但是今日看到这样的他,那群弟子有些愕然,看着这样陌生的钟璟就像是初初窥见了风平浪静海底下的风暴,犹如钝刀磨人一般的压迫感。
没人说话,门关上许久之后才有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这么像仙尊……”
等到钟璟追出来的时候,谢辞盈已经不见人影了。
钟璟心急,找了好一番,才看到谢辞盈懒趴趴的靠在巷子角落的开的汤饼店的椅子上,双目无神,放空盯着旁边石墙上攀岩蜿蜒而上的翠绿的地锦上。
阳光柔柔的洒在谢辞盈的脸上,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在他的眉眼上跳动,谢辞盈眼皮眨了眨,不堪其扰的啧了一声。
下一秒,一只宽大的手掌徐徐的落在他上方。
阳光顺着手掌倾落,洒在头发上,像是细碎的金色彩蝶,格外的耀眼夺目。
谢辞盈抿了抿嘴角,眼皮轻撩,侧过身,嘟囔道:“多管闲事。”
钟璟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笑容灿烂道:“师叔不是外人,管师叔的事情又怎能叫多管闲事呢,师叔可还觉得困倦,要不要小憩一会儿。”
“我就在这替您挡着光。”
谢辞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随即转身背对着他露出一个圆润的后脑勺,一言不发。
钟璟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们只是不知道,不知道师叔究竟是怎样的人,要是他们知道师叔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如我一般尊敬师叔,此次也是因为屠师叔遇险,他们太过着急所以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师叔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气着自己。”
一阵风吹来微微扬起他的袖袍,钟璟以为自己等不到谢辞盈回应了,他刚打算去给师叔买些零嘴,谢辞盈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知道我是谁,怕是就不只口头说一下了。”
钟璟一愣,急忙解释道:“不会的,他们都是明事理的好孩子。”
“薛让尘,屠于今他们当年也是明事理的好孩子,还是我一手带大的好孩子,我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的长大,学会用剑,修习阵术,他们展开了翅膀,成为能够抵挡风雨翱翔天际的雄鹰,我曾经无数次为他们感到自自豪。”
谢辞盈一字一句,钟璟站在旁边心底难受的,堵得慌。
“哪怕他们不亲近我,不把我当成他们的师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脾性如此,不必苛求,我只求他们一生能随心所欲,不为大道伦理所累。”
说着,说着,谢辞盈笑了起来,他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他咬牙不甘,“我谢辞盈对得起他们所有人,哪怕……可是为何要瞒着我呢……为何……”
谢辞盈说不下去了。
他以为自己不委屈,以为自己对于那些过往能够一笑置之,他不是伤心,他只是还不够……洒脱……
他捂着脸,泣不成声。
钟璟举着的手慢慢地落了下来,他眼底带着不止所措的慌张,他看着躺着的的那个单薄身影,宽大的白袍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落落的,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清瘦,钟璟涌出一股冲动。
想要抱抱他。
想要说些什么……
钟璟举起手又放下,手指抠着掌心,很快红了一大片。
“我……”
“唉,鲜美的汤饼出锅了。”
鲜美的味道在空气里逐渐氤氲,“唉,这位公子让一让,要不要来一份我家的汤饼吗,我家汤饼味美可口,整个泉州都是有名的。”
身后传来掌柜大嗓门的吆喝声,钟璟脚步一顿,有些不自然偏了偏身子,赶鸭子上架一般讷讷道:“来……来一份。”
“好咧。”
“公子慢用……”
掌柜没有夸大汤饼的味道,钟璟抿了一口汤,香味顿时在嘴巴里爆开裹挟着味蕾势不可挡,真好喝,喝着喝着,钟璟眼眶突然红了。
好像以前喝过比这个味道更好的汤饼。
好像不够辣,上面浮动着绿色的葱花。
更鲜,可是他好像记不住了,记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吃过的了。
明明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好像把他弄丢了。
……
横亘着遥远的时间长河,一个记着却没有了自己,遍体鳞伤。
……一个很早以前就把自己的丢掉了,踽踽独行。
……
本以为屠于今只是普通的受伤,可是在这之后天琅天的弟子接二连三的倒下之后,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恐慌和怀疑迅速地在一片区域之间蔓延,人人自危,所有人聚集在屠于今的那一间小房间里面,搂着剑,晚上睡觉也是肩抵着肩,不敢放松一步,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睡在自己身旁的伙伴无知无觉的再没有睁眼,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
一片死气沉沉。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鼓动着剩余清醒的弟子,气势汹汹的拧着剑,闯入谢辞盈休息的凡间。
他们重重地推开房门,锃亮的剑光直指谢辞盈,含着苦楚大声逼问道:“魔头,还不把解药交出来,再不交出来我们要你好看,我们可不怕你。”
钟璟急忙上前挡在谢辞盈面前,“洛鸣,你这是做什么,怎可人云亦云,随便指认一个无辜的人。”
“师兄……”他轻声叫了一声,眼瞳睁大,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咬着干涩的嘴唇,能清晰地尝到上面的铁锈味,“谁不无辜,师兄,你去看看呀,看看躺在那里生死不知的那些人,我没有办法了,师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个。”
他眼睫颤了颤,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师兄,你不相信我的话,同样,我也不相信你的话,你觉得他是好人,但是我的自觉告诉我他就是对师叔还有师兄弟们下手的人。”
钟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辞盈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秘密,可是洛鸣也是直肠子一根筋转不过弯,要是随便说个理由他绝对不会相信,反而还会觉得自己是在糊弄他。
钟璟揉了揉脑袋,看了看自己身后看戏的浑然没有被场上气氛影响的谢辞盈。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师弟,回去吧,不要闹。”
“师兄!!!”
洛鸣情绪一下子被点燃了,像是濒临绝境本来又摇摇欲坠,他以为钟璟会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改变,结果钟璟又把他往悬崖上推了一把,整个人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
“……我要救他们,他们快要死了!!!”
“…………”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在这一刻诡异的安静起来。
洛鸣吸了吸鼻涕,红着眼睛压抑着自己向上看,突然,他手里的剑砰的坠落到地上,整个人捂着脑袋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他们都是我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师叔教导过我,……我真没用,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不是我……躺在那里……为什么我要留下来,我胆子……又小,害怕……都没人说……没人帮我……可是我真的……救想救他们,他们不能死,一个都……不能死呜呜呜呜呜……”
洛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钟璟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略有些手足无措的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你……我……唉”
钟璟没安慰过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劝慰一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同辈年轻人。
洛鸣抬起一张哭红的脸蛋,哽咽道:“师兄,你有办……办法的吧。”
钟璟语塞。
一看他没回应自己,洛鸣鼓着一张嘴,又想哭,更糟糕的是跟在他身后来的那帮弟子一个个的也做好了掉金豆子的准备。
“好了,天琅天年轻一辈的表现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
“你……你说什么!!”
谢辞盈扯着嘴角,用手点了点眼角,“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哭的最厉害。”
洛鸣还想反驳,可是谢辞盈说的又是事实,他张着嘴,想了半天,最后不甘心讪讪的把嘴闭上了。
谢辞盈不想和小辈计较,他们闹上门来无疑是走投无路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他身份不明,表面上看起来又和屠于今又矛盾重重,他们不找他,找谁。
谢辞盈起身,冷着表情一言不发的从洛鸣身边走过。
“前辈,去哪。”
谢辞盈头也不回,“去看看今天适不适合放鞭炮。”
众弟子:“???”
钟璟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欣喜地跟了上去,小心的说道:“前辈知道我师叔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过大概也知道。”
钟璟不明白,不过他知道现在谢辞盈的心情应该是很不好的,左右到时候会说的,他招呼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弟子跟了上去。
谢辞盈目标明确,直接走到自己几天前没有进去的那间房门前,他此刻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一方面他是真的希望屠于今这一遭是生死劫,陨落了也好,省的自己看见他膈应得慌。
另一方面,他又想到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崽子,那么些年的感情总做不得假。
谢辞盈恨自己不能心硬如铁,恨自己优柔寡断,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不能旁观他们的苦难。
说再多,他也不忍心眼睁睁看到屠于今在自己眼前死去。
唉,谢辞盈叹了一口气,要是下次复活的时候能够顺带失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