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鸳鸯何辜
——证据确凿环环相扣,大仇得报鸳鸯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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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景年从毛巨鹏与老板娘口中得知更多信息后,推测出了一个令他坐立不安的真相。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意气用事的景年不顾少隹阻拦,独自一人三度闯入鬼宅院中,并在那里发现了一样足以证明一切的物品——鸳鸯的义指。而冒雨掘开的棺材中,那个身着婚服的女子正是失踪三日的姜鸳鸯!
匆匆赶来的四人带着刺客们一同到场,景年决定将真相一五一十地昭告众人。
他又将如何应对姜大义的胡搅蛮缠,真凶又到底是谁?且看本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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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电横贯天地,白雨击如飞瀑。
苍天暴怒,咆哮作雷鸣。
院中刺客来来去去,在雨中穿梭如鱼。
重新垒砌的坟堆原样将一男一女填回地下,冰冷的水浇在新泥上,棺椁填塞之故,水不下渗。
黄泉暖和,人间冻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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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相峙而立,静听冷声。
“闹鬼一事风传之时,我偶然得知城西有户人家颇为奇怪,竟夜半娶妻。”景年克制着嗓音,迫使自己冷静回忆,“早先我不甚在意,只当是不懂小民规矩,从未想过两事相关。但我有心询问嫁娶一事,自东向西一路竟无一人知晓,只有一女子谈及有轿子来了城西,我便知道此事虽怪,却无有几人能知。”
“我还真不知道这事,这和他有啥关系?”毛巨鹏问。
“这便是第一个疑点。”景年站在少隹身后,冷冷地看着前面那慌张的,“初去度春风楼,你们各自也说了些鸳鸯的事情,其中尤以姜大义最为急迫,说自己不仅已在城内日夜盯梢多时,还说担忧被亲兄弟捉去嫁人,可连个花轿都找不着。但我提议分头寻找鸳鸯时,你却为自证清白,主动请缨,哪怕怕鬼也要去城西寻找。我还在寻思,已经找过一遍的地方,何必再找?便听见你说,你身为堂兄,放心不下那轿子……”
他将胳膊抱在胸前:“姜大义,既然连个花轿的影子都寻不着,你说要往城西找的轿子,又是甚么轿子?”
“我——”
“此言一出,我已知你定然知晓夜半嫁女之事,但彼时我当你只是顾虑我禁卫军的身份,不敢全说。只是想及老板娘对你们甚是殷勤,我忽然灵光一现,猜鸳鸯恐怕是被熟人带离此地,而唯独你们四人熟识她,这才临时改变主意,要你们一起去青楼打探消息。”
“为啥?”毛巨鹏战战兢兢地问,“酒楼天天人来人往,你怎能料定是我们中的谁人将她带走的?”
“三日前,鸳鸯过来预备收账时,老板娘正要出门,一刻钟后回来,人便已不在酒楼。短短一刻钟要将一个活人带走不甚容易,石英杰也说过,她身上是配有袖剑的,如若强掳,必遭反抗。但方才私下聊起,老板娘耳目灵通也亦只知鸳鸯下落不明,并未听说酒楼内出过甚么乱子,这便是第二个疑点。”景年道,“要想不闹任何动静带走什么人,最好的计策便是找相熟之人寻个借口将她引走。试想鸳鸯的性子,引她离去简直易如反掌,此间花费,根本不必一刻钟!”
“你既说是我们里头,凭什么说是我,你咋个不说郑常?你咋不说石英杰、毛巨鹏?你咋不怀疑孔少隹?”姜大义嚷嚷。
“在青楼之时,你为何与石英杰擅自离开,又何故偏在众人分散之时要去城西?”
“你……你是跟踪我们往城西去的?!”
“你们?”少隹打断他,悄悄变换位置,“石英杰,你不是前面说要去城东么?”
景年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石英杰,继续对姜大义道:
“不错,我亲眼看到你来到这里。姜大义,你屡称自己怕鬼,怎敢独身闯入鬼宅?我见你在院中只看了两眼便往西街走,怎么,你不是说要搜寻鸳鸯和轿子么?兄弟会不曾教授勘察人、物之法?”
“我,我看院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停着轿子,可不是要赶紧回去找你们么!”
“你撒谎。不论谁人娶亲,谁家轿子会三日后尚停在院中?我若没有猜错,只怕你并非为花轿而来,乃是担忧这院中留下甚么线索,也怕那做法的道士看出甚么端倪,这才匆匆忙忙来瞧过,见无人逗留,便放下心来。如此看来,你已瞒我嫁女之事,又瞒我鬼宅真相之事,姜大义,你可真能瞒天过海!”
“胡说!我何时瞒你甚么鬼宅不鬼宅的?我来了一趟,怕得要死!”
“你怕?你一路神色自若、步履坚定,莫要说怕,那面色寻常如同邻里串门,应是知道鬼宅个中内情,知道并无鬼事,以致能有闲心去西街玩耍。至于缘由……”景年的兜帽被雨点噼啪打着,“今日由鬼宅提起汴河沉船,你们不曾听闻有丧生者,唯独郑常知道溺亡一人,也知那人死相颇为狰狞,闻者无不大感讶异。只有你,自称怕这些鬼啊死啊的,却并未露出惊惶之色,反倒有心情同我打听沉船上是否有宝贝,恐怕是早已知道死者何人!”
“怎么,我打听打听宝贝也不能了?难道这还犯法?”
“我道奇怪极了,你说心中焦急、夜不能寐,想来担心已久,恨不得立马找回鸳鸯,却又有心打探闲事;你说自己怕鬼,却能独闯鬼宅;说甚么着急回去,实则去西街闲逛……如此自相矛盾,必定有鬼!”
“呿……不是我做的事情,我自不会担这口黑锅!”姜大义怕极反怒,指着毛巨鹏道,“他可以作证,我三日前与他一同回的兄弟会,此后一直往来帮忙,哪里有鬼!”
“这么说,毛巨鹏所言属实?”少隹问道。
毛巨鹏赶紧点头:“是是是,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好!”景年再度起了火,“既然他所言非虚,那三日前,他目睹你在度春风楼外同老板娘攀谈,此事属实?”
毛巨鹏抢白:“属实!属实!我可不会瞒你们!”
“如你所言,那么将老板娘自店里支开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大义。”景年又转向那仍在抖索的,“你说以高价买得公鸡一只,又拿出钱两引老板娘替你去送,却又两番撒谎、不肯将买主如实相告,这回瞒的又是什么?另外,老板娘遭人威吓,不许声张,可见那些人要干的不是正经勾当。姜大义,你为何将公鸡送与歹人?”
姜大义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你你问我,我问谁去!他们、他们也不叫我声张!他们要,我就给,这和鸳鸯能扯上啥关系!”
“他们要这鸡做什么?”
“我真不知道!”姜大义急了。
“你不说,我替你说。老板娘说那二人拿着鸡往城西去,我又想到这院中白日里留下的鸡毛、鸡血,加上毛巨鹏提及活人阴婚时需要用活鸡拜堂、取血破秽,我便认定此前有处信息有误,三日之前那嫁过来的娘子并非咽了气的,而是活人,否则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即使大雨倾盆,景年心中火气越说越大,直将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姜大义!”他喊道,“你已自证毛巨鹏所言为真!你为求心安高价买鸡,又支开老板娘,另寻同伙带走鸳鸯,为的便是将她送到这里,与一个死人拜堂成婚!”
姜大义抖如筛糠,刚想张嘴反驳,却又发觉自己进了个死胡同——若说毛巨鹏说了假话,他亦无法将自己摘出去,依旧同度春风楼、老板娘脱不了干系。
这下子,他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求救似的往孔少隹身边凑过来,好半天才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我认了……是我不好,把她许配给死人——但是!我没有害她死!我没想害死我妹妹!”
少隹不解他为何往自己身上来,却正好顺势捉住他脖颈,咔嚓一声,袖剑弹出来,抵在他胸口:“你没想害她?那你说说吧,害她的是谁?”
姜大义急惶惶地看着他,又扭头看了看脸色黑得仿佛要吃人的石英杰,眼一闭,心一横,指着他大喊:“是他!他让我只管引开老板娘,剩下的事,都是他来!他把我妹妹带走的!”
见大伙齐刷刷地看向石英杰,姜大义一不做二不休,指着他大声哭嚎:“你这个畜生!你只告诉我给我妹妹许配到这里来,叫我放心给你领去,却不告诉我要让她死!”
少隹制住他,面色沉极:“别装了,你也是个畜生。姜鸳鸯就在这里听着呢,你二人狼狈为奸,没一个是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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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景年没了少隹遮挡,却也不怕,看着那疤头男子往院墙边上退,便将匕首抽出来,迎着他一步步走过去,“方才姜大义走漏风声,将你行踪也一并出卖,恰好应了我的猜想……若我所思不假,你与姜大义串通好一起出来酒楼,此后一直跟在我身后,见我察觉同伙踪迹,便打算将我引到鬼宅中,再杀我灭口,对否?”
“哼,”石英杰冷笑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负隅顽抗。”见他已经退到墙根铁锹处,景年站住脚,用匕首指他,“我今日自被救回来,便暗中观察你用筷,发觉你与白日里所用之手相反。石英杰,你是左撇子罢!”
毛巨鹏已然弄明白了眼下局势,看姜大义与石英杰二人双双露出马脚,赶忙站在景年身边:“他是左利手,张弟,我们是同在添翼大哥麾下的,我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我是又如何?”
“知道我脖颈受伤的仅你几人,这一棍又是左侧劲大,自右边打来,想来是左手掌控更便你发力,好将我置于死地。”
“呿,跟我多稀罕你的命似的,你说是便是呗!”他嗤笑一声,没有否认,忽然挑衅。
“袖剑出鞘会有动静,你不动用袖剑,改用棍棒袭我,为的便是不将自己身份败露。但此前我不曾怀疑你,你反倒先沉不住气,忘记自己演的是个连沉船事故都不知道的刺客兄弟,大费周章,要让这鬼宅里的鬼出来伤人,不死也好把我吓走,免得被我挖出你藏在地下的恶果。”
景年向前一步:“可你却不曾打听过我是什么人?我,张景年,自幼从死去的兄弟们的尸体里逃出生天,年方十六,却比你多见足足八年的刀山火海,早已深知人比鬼可怖的道理。是以己身已是无形者,魑魅魍魉无从害我!”
“嘿……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毛巨鹏被石英杰笑得发毛,躲到景年身后去。
“好笑!好笑!”石英杰凶相毕露,“六个男人,为了个娘们在这里鬼叫!我说你们嘴脸也忒难看,好好一个兄弟会,里头难得有几个模样不赖的,碰不得还玩不了,杀人又不会杀!平时从没见你们这么稀罕过,怎么,一看嫁人了,不乐意了?想要回来了?”
“石英杰!你你你……”毛巨鹏听傻了。
“那小娘们折腾这么些天,除去不中看也不中用之外,她还挺乖,我下手轻了点,给她留了一口气,要不价钱得折一半!”
“你疯魔了!”
“我疯?怕是你们一个个闲得慌!姜鸳鸯是你们的什么人?她是姜大义家的女子,要卖要嫁,与你们何干!”
“你!”毛巨鹏指着他,“姜妹子是我相中的!”
“相中了就是你的?”
“一派胡言!”景年抬手拦住将要争执的二人,“与我有关如何,与我无关如何?鸳鸯是谁家的、归谁相中又如何?是姜家女子、某家妻子,便不是人了么?且不说你二人非她父母本无媒妁之权,即便是她爹娘,这事也是杀人!”他抹了一把雨水,甩在地上,“纵你花言巧语胡说一番,也难掩谋财害命龌龊嘴脸!”
“你不必顾虑生存吃饭,嘴脸可当真正义!我呢,我拿钱办事,要不是大义点头答应,咱们往哪弄这三百两银子过活啊,是不是,大义?”
“多少钱?”景年插声,“三百两?”
“整整三百两!”石英杰恶狠狠地笑道,看他依然没有动作,竟直接从怀中掏出钱袋来,在景年面前掂了掂,给他听动静,“你们说自己命贱,我寻思也是,那么些法子在跟前,非得干那刀口舔血的买卖做甚!世道如此,这些娘们当刺客横竖是个死,不如我做媒,包她们圆圆满满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一个人,”少年的嗓门提高,胸中怒火愈旺,“只值三百两?”
“阿年!”少隹看着不对,眼见他脚下要发力,当即放开姜大义,一把拦在景年面前,“你冷静,他在惹你,当心有诈!”
“你告诉我,一条人命,只值三百两?”
他又重复了一遍,在雨声中,在问石英杰,在问姜大义,又像在问自己。
姜大义看事情已完全败露,也顾不上石英杰了,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
少隹察觉他动作,立刻动身追他,哪知他一让开,景年还在发愣,石英杰早已抓起身后墙边的一杆铁锹,自上而下对着那年轻的刺客迎头劈来。
“张弟!你起开!”毛巨鹏看他要灭口,忽然不躲了,闪出来抬脚便从一侧飞踢他手臂,这一锹便劈歪了,啪地一声深深砍进泥中。
景年猛然回神,知毛巨鹏救他一命,顾不上道谢,趁石英杰还没把铁锹拔出来,伸手握住锹棍,将身体凌空旋转撑起,照着石英杰的左脸便是一脚。
没待他从地上打完滚,景年借势把铁锹拉起来,冲过去照准裆下就是一砸。谁料他竟躲开去,从地上爬起来就攀上了院墙,少年刺客心想不妙,若是他占了高处,手中又有袖剑,自身性命难保,立即也与毛巨鹏闪往两边。
石英杰并未跳起刺杀,反而从一侧屋顶上逃窜离开。
“不好,他跑了!”毛巨鹏指着他大喊,“追追追,他是狠起来不要命的,千万不能让他躲起来,他会拿平民撒气!”
“师兄,走东面!”景年站在院墙上,看少隹追着姜大义往一个方向去了,便只管去追石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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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路滑,屋顶上积满了水,石英杰跑得踉跄,三步一滑,很快就在身后听见了那难缠小鬼的脚步声。
“狗娘养的杂种……吃我这招!”
景年一个侧翻扒住旁边老树枝干,躲过石英杰掷来的飞针。这招正给了提醒,他也从身后掏出飞刀来,轻身追回去,可惜雨幕遮挡视线,两次飞刀均擦着人衣裳飞过去,倒引得他跑得更快了。
那边少隹二人也正在房顶上你追我赶,姜大义只顾着拼命逃跑,莽莽撞撞地竟跌进了巷子里,少隹便也一个跟头翻了下去,一把将他从水坑里提起来,拍在墙上。他正要回头唤景年,便见石英杰正笑着盯他,少隹心下一跳,还未反应,身前那人便照着他当胸走了一拳,立时把他打得弯腰缩背,差点倒在地上。
“阿年……咳咳!姜大义跑了!小心!”
石英杰见甩不掉景年,竟忽然刹住车,亮出右手袖剑,照着地上猛咳的少隹飞扑而去。
“师兄!”“孔哥!”
黑影一跃而下,照着自己的脖颈便来,少隹当机立断倒在地上,左右臂交叉弯折护住头首,接着后脑撑地,后腰一挺,两条腿原地蜷着抬起,在石英杰飞来的那瞬,照着他腹便是伸腿一踏,看似轻巧,实则借着地力将力量尽数于足底爆发,将那男人硬生生蹬飞了,破了招,砸在对侧墙头,又跌了下来。
景年和毛巨鹏一并跳了下来,二人一起制服石英杰,正要担心那逃跑的姜大义,忽见巷尾走来两个人,一个押着另一个,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逃开的姜大义。
“郑哥!”毛巨鹏叫了起来。
后面那人正是被少隹支开,又回来埋伏在附近的郑常。
走得近了,众人见他脸上斜着划了一道血痕,忙让他放开。
“郑常,辛苦你了。”少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想到你没有回兄弟会。”
“添翼大哥让我在这里,我寻思也是,总得给兄弟们接应。”他擦了一下脸上的血,笑道,“没事,人带回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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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迈步,大伙心知肚明地让开一条道,亮出石、姜二人。
雨声不减,滂沱的声音依旧在众人耳畔回响,大伙的衣服已经尽数湿透了,全都服帖地贴在身上。
“我……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姜大义看这少年冲着他过来,哭丧着脸,“都怪石英杰!这厮不知怎的,灌我几两酒,我晕晕乎乎的就觉得他说的有理,寻思着不能叫我妹妹天天在这担惊受怕,一介女流,抛头露面也不像回事,这便……”
“你可问过她?”景年强硬地打断他的分辩。
“为啥要问?”姜大义摇头,“她向来乖得很,家里说啥她都听,我寻思着,我做主也行,反正嫁人不比风风雨雨的好……哎呦……只是囊中羞涩,出不起嫁妆,石英杰这厮就出主意,说城西死了个人,出三百两银子要个女儿家,啥也不用干,就拜个堂……”
他埋怨地瞪了一眼满嘴流血的石英杰,又好似给他那模样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盯着地面说话,雨水从他的头发上如注倾斜下来,在下巴颏上聚成了淅淅沥沥的一串串珠子,一张嘴便有不少雨水顺着唇角淌进嘴中:
“我……本就是图财,想着她家反正也没人管……唉,谁知道石英杰带走之后,就告诉我已经打了一顿,人昏着送过去了……我也不知他下了多大的手,只知道送到之后才醒,又踢又打,最后被打了一巴掌,拜了堂,头低下就没起来……就合棺葬了……”
看面前四人沉默不语,姜大义又为自己开罪道:“她本也快死了的!据说常年得着病,不死在这里,也要劳烦添翼大哥——”
“她愿意么?”景年再次打断他。
“啥?”
“她可点头同意过这门婚事?”
“不用……”“我问你她愿意吗!”
雷声滚在漆黑的夜中,仿佛野兽的啸叫。
姜大义不说话了,任凭雨水在脸上拍打。
“三日前……”景年清了清嗓子,“鸳鸯去度春风楼收租。你提前支开老板娘,怕目击的毛巨鹏多嘴,一路和他回去,掩人耳目。而你,石英杰,借口带鸳鸯离开,短短一晌将她折磨成重伤,又趁夜嫁入船工家,在她尚还活着时埋进了地里。”他笑了一声,“她临走前对我说,大义灭亲,世道害我。此言极好,你说是不是,姜大义?”
他字字咬牙切齿,恨不能以言语作刀。
“你等既为刺客,本应尽职尽责,以信义行事,绝不背叛兄弟姊妹。”景年慢慢举起匕首,冷冷的刀刃反射着一双怒瞪似鹰的碧眼,“今日,你等沆瀣一气,以私欲行事,竟能手刃手足,更犯下戕害同袍之大罪,已背反信条,更不可称人。”
“嘁,手刃兄弟手足,你未必干不出……”石英杰受了内伤,躺在地上,上不来气。
毛巨鹏动了动,被少隹拉了回来,示意他不要招惹。
“我年十有六,她和我同岁。三日之前的夜里,她与一只公鸡拜了堂,与一具腐骨共躺一棺,成了黄泉路上死鸳鸯。这是你口中的世道,还是她说的害人?”
“那棺盖上血淋淋一片,沾着她的头发,沾着她的命。你可知否?她在地下,没法喘气,没法求救,憋了整整三天,用头做手,敲那棺盖,直到头敲破了,也未曾有一个人来救!城西死了船工,江湖人尽皆知。可姜家卖了个女儿,只有将她封进地下、教她做鬼的畜生知道!”
“石英杰,你惯道可笑,我却道你可恨、可唾、该杀!白活三十年,你却扔了人模样,只活出一副畜生皮!”景年震声喝道,“姜大义!你佯做心疼、虚与委蛇、自相矛盾,我只道你猪狗不如枉为人。今日,我不欲与畜生多言,只问你二人一句话——鸳鸯何辜?鸳鸯何辜?鸳鸯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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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回答,只听嗖嗖两声轻响,两道白光切开雨帘,在景年身边一左一右钉进了姜、石二人的脖子,二人当即漾了满嘴血,咯咯怪声叫着,在地上挠着脖子挣扎。
“来者何人!”
四人立即戒备,看向飞针来处。景年和少隹定睛一看,睁大双眼。
“姑母!”
“添翼大哥!”
孔飞缓步走来,身影沉如鬼魅,无声地站在二人身前。她身上的白袍同样已淋个透湿,红色的腰带贴在腿上,像条赤蛇。
“秋月姨……”
噌!
两声金属滑动的摩擦声同时响起。
孔飞双手袖剑双双出鞘,她蹲在地上,将尖锐的袖剑自下而上缓缓插进二人的喉咙,直到亲眼在他们口中看到剑刃出没、鲜血翻涌冒泡,人也被血窒息到断了气,才意犹未尽地起身。
景年眼睁睁看着袖剑殷红的血槽,没有出声。
她重新站起来,将兜帽摘掉,转过身来。
“撤。”
孔飞的语气很克制,可那双眼中蕴含着有且仅有一种神情,那浓烈的、几乎要把所有人吞噬的恨意,化作呜咽的雨声,回荡在窄窄的巷子里,盘旋在低伏的黑云中。
景年收回不曾沾血的匕首,扭头看了一眼那二人的尸首。再回头与她对视时,他却突然想到了景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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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眼神,是血,是仇恨……是刺客……”
是不共戴天。
景年收回目光,跟着孔飞往前走。
四人戴着兜帽跟在她身后,沉默无声地缓缓隐入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