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黄雀在后
——黑衣螳螂欲捕鸣蝉,人降人也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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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按照原定计划,少隹本应在家宴过半之时将山水图献给王缎,但接连到来的突发状况险些打乱了他的计划。好在面对张景弘的考验,少隹成功应付过去,躲过一劫,但依然不得不提前离开了蔡府。另一边,王缎已进入了空无一人的屋子,却无意间发觉了不知何时潜入屋内的“黑衣贼子”——张景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本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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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头戴兜帽的黑衣人自上而下轻盈落地,王缎打着哆嗦撑起肥胖的身躯,张皇失措地爬到桌边,一手紧紧抱住桌腿,一手指着黑衣贼人,颤声道:“哪里来的蛮、蛮子!你……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景年踏步无声,轻轻蹲在王缎面前。
“大人不必害怕,我不欲索命。只要大人将不该拿的东西给我,我便不会动手。”
他伸出右手,在王缎面前勾了一勾。
一听这蓝眼蛮子张嘴是一口流利官话,隐隐能听出京城口音,王缎状若痴傻,哆哆嗦嗦地盯着他的手掌,结巴不止:“你这京蛮子,你要甚么!”
景年倒是不顾忌此人无礼,收回手,指了指王缎腰间:“大人理应知道。”
不知王缎是给吓傻了,还是当真不懂,见黑衣人手指自个儿腰腹,竟伸手捂住裤裆,又觉得不对,立马松开手去,一张脸涨成猪肝紫,颤声道:“我、我我怎么知道!你你是甚么人……你,你莫要杀我!”
景年皱起眉来,不知他是不是在装傻。
他本不欲废话,此回计划只需盗走神物金匕首,可方才两次偷盗不成,如今又因木屑教他发现行踪,又身处蔡京大宅,绝不能动手杀人,只能想法子堵着他莫喊叫。便道:“大人不懂?且将你手中‘神物’与我罢。”
“神物”二字一出,王缎当即一惊,随即如同被钟鼓擂醒般瞪大两眼,举手颤指黑衣人,嘴里酝酿着甚么话,却半天也说不出来。
“大人不肯给么?”
景年看着面前肥硕的手指,又盯上他的眼睛。
王缎望着那双如外族人般碧蓝的眼珠,忽而叫了一声:“你究竟是甚么人,怎会知道神物!”
“神物不是密宝,知道它的可不止大人一个。”
王缎一手紧紧揽着桌腿,两股战战,一听此言,忽如醍醐灌顶,当即便惊叫:“什么……你、你是载远派来的!你果真是载远派来杀我的?!”
这话反倒叫景年一愣。无缘无故的,张口提他大哥作甚?
见黑衣人忽然无言,好似默认,王缎忽然哀鸣一声,攀紧桌腿,双目睁大,眼瞳乱走,满口疯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载远要杀我!他早就有心要将我除掉!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景年有些沉不住气,他未打算与这王大人空耗时间,便皱眉打断那胡言乱语的:“大人多虑了,我不认识甚么载远不载远。我已说过,只要大人交出神物,我便不动大人一根寒毛。”
“休想骗我!若非方才亲眼见证载远私下授意于你,我便要信了你的鬼话……呵!无耻小贼,满口花言巧语,今日你便是说得再天花乱坠,也盖不住你家主人要谋财害命之罪!”王缎唾骂一声,又重新将身躯往桌腿处缩了一缩,摇着头,面露绝望之色,“神物所在,只有子能与载远知道……子能领禁卫军大统领之职,岂会骗我,一定是张载远!”
王缎说的恐怕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他蛰伏于屋顶后时,智对大哥的“仆从”少隹。景年便知他是误会了个彻底,又道:
“王大人,好言不再三,莫再饶舌了。”
“好、好哇!好你个张载远,如此阴毒狂妄之辈,竟敢在太师府邸派人行刺于我!还一副惺惺作态模样,假意劝我独自来此,呵!我便知你从未安过好心!”王大人没听他说了甚么,只顾着喷吐沫星子,嘴上如同找着了凭据一般厉害起来,愈骂声音愈大,好似将眼前黑衣贼人的把柄尽数握在手里,“强取神物,是不是载远的意思!你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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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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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弹出的一道白光,王缎原本连珠炮似的骂声戛然而止,只留下屋子里微弱的回响。
景年袖剑震出鞘外,寒光从断去的指缝里刺出,直指面前此人咽喉。
“王大人,我不杀你,你却也不该叫。”
王缎盯着袖剑剑尖,一双眼睛险些盯成斗鸡眼,听黑衣人隐有怒意,便干口咽了几咽,慌忙点点头,脸上的肥肉跟着抖动起来:“我、我不叫,你你别杀我……别杀我……我与你主子都是子能的左膀右臂,你杀了我,载远可是要被牵连的……”
“甚么载远不载远的,我只是个该来之人,要取走该取之物。大人莫再费口舌,只管将神物拿出来,否则这剑怕要得罪您了。”
话音落下,那双蓝色的眼睛又如坚冰一般吹了几寸寒气。然而如此寒意,反倒教王缎愈发笃定:这贼人定是张景弘教养出来的杀手,否则,哪里去找和那阴毒之人如此相仿的眼神!
他颤巍巍地将手伸进领口,掏了几掏,却不肯利索拿出来,只是眼珠一转,冲黑衣贼人挤眉弄眼起来:“神物,我可以给你。只是听你声音,怕是年纪不大哇……我且问问,你家可有老小?可有兄弟姐妹?你阿爹阿娘是做甚么的?你给张载远那毒人卖命,他与了你几两金银财宝?”
景年正紧紧盯着他那衣服底下的手,一听这话,知他是要拖延时间。正要催促,忽而脑子一转,将袖剑拿得远了些,反问道:“大人上道,肯给多少?”
王缎立马堆笑道:“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莫说金银财宝,嘿嘿……只你把这刀子收起来,便是要一套大宅子,我也立刻差人封与你!”
景年摇头:“不要这个。我乃江湖中人,拿人手短,大人心诚,也得说分明我家‘主人’毒在哪里、做过甚么毒事,我也好心安理得,拿钱办事。”
这话当头落下,仿佛降了一道大赦圣旨,王缎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桌腿上汗津津的胳膊,身子也稍稍坐得高了一些,护住握着神物的手与领口,坦言道:“你是明白人,要投明白主。我便将张载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大人请讲。”景年将袖剑缩回臂下,依然瞧着他藏起来的那只手。
“这个,咳……前几年春,张载远不知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妖言惑众,将子能与蔡太师哄得五迷三道,竟能违背祖宗法度,在殿前都指挥使之位尚有人之时,便坐上了殿前副都指挥使的位子!……你是年轻人,恐怕不懂,他虽不在殿前司掌禁军实权,却能领一京禁卫军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实在是目无法纪,罔顾纲常伦理!”
王缎说得激动万分,嘴角堆起白沫,将张景弘的罪行列得是如数家珍,一条一例,仿佛背诵文章,却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虚话。
“我欲助官家匡正朝堂,便如实奏禀,弹劾他两回,奈何子能反倒护着他……唉!可怜我向来爱画爱文,世代清廉正直,从未做过甚么坏事,谁料他竟如此阴险记仇,去岁四月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了个白袍子入府,意欲杀我!”
听至此处,景年忽意外道:“白袍子?你可记得是四月哪一日么?”
“四……四月十八!”
——四月十八?
黑衣人眼神忽然飘忽起来,这是他入府认亲那日!
景年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在十七日夜里,伯父曾忽然召集众人开会,言说近日因盯上了张景弘而计划有变,连夜撤下了几个原本在外城的刺客,要他们按新计划,于廿三日潜在王缎府附近盯梢……
他定了定神,终于晓得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四月十八日,根本没有行刺王缎的计划!
王大人口中由大哥派去的“白袍子”定是个刺客,那这禁卫军里的刺客又是谁人,已死的石英杰?还是姜大义?还是其他尚未露出马脚的内鬼?
分神间,王缎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得更高了些。
他紧张兮兮地留神着黑衣人的神情,见他确乎是忽然走了神,便豁出去将胳膊向上一抓,悄悄握住烛台铜柄,接着用尽力气向贼人甩过去:“滚开!滚!”
说时迟那时快,景年骤然回神,一个后仰撑地翻跃躲开了火烛的攻势。烛台砸在墙上,掉在他脚边,王缎则趁他躲火的时机迅速地爬了起来,拍手大笑:“哈哈哈!小毛贼!还想套老子的话?他想将我灭口已不是一日两日,正愁找不到把柄,你莫不是以为我真傻,还能真与你说多少你家主人的黑心事不成!”
说罢,王缎又一把抓住桌上平摊着的山水画轴,拂下桌来,向黑衣人奋力重砸而去。
那副金碧辉煌的山水哗啦啦地撞在景年胳膊上,立时折了好几道痕迹,又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画卷中央恰好从烛台上未熄的火苗上过了一遭。
这下子,原本平平整整的画卷立刻便从烧灼处自内而外出现了两点焦黑色的烧痕,那黑边迅速扩散开去,空气中蔓延起烧绢的气味与青烟来,熏得王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我的画……休逃!”
景年咳了两声,忍住烟雾,顾不上地上烧灼的画卷,见王缎抹着脸就要窜向大门,便双手捏出八支锐利飞刀来,左右开弓向前一甩,只听嗖嗖嗖八声先后响起,王缎脑袋两侧的墙上便劈啪啪出现八块裂痕。
紧接着,刺客袖剑再出,弹身逼向大门。王缎见状不妙,转身便又跑回屋内,踏过地上堆叠的残画,替飞已经断开画幅的木轴,撅着肥大的屁股便往案几底下钻。
“呼、呼……你这逆贼……呼!”
喘了几口粗气,见那黑衣杀手也跟着折身回来,站在屋子正中与他僵持不下,王缎心一横,哇呀呀大叫一声,咬牙弓背,不知借了哪来的力气,竟将案几整个掀了起来,重重砸向那贼人。
在桌子倒塌的刹那,景年当机立断,拔地而起,踏壁登墙踩上横梁,又如鹰捉兔般向王缎头顶上那处横梁跳跃过去。
一看身边已无可挡头上杀手之物,王缎慌了神,便在屋子里疯狂闪躲,却如何也躲不开那灵巧如鸟雀般跃动的黑衣人,一时将方才的得意全都抛在脑后,一面铁下心,再次冲向反锁的门口,一面大声叫道:
“张载远!你这阴险狡诈的小人!今日敢夺我手中宝、巩尔手中权,明日便能在子能麾下起贰臣之心!”
话音乍落,屋外忽然一阵响声大作,嘭啪有如雷霆炸电,继而传来宾客们惊呼稀罕之声。
屋中地面上被一阵阵红光映亮,二人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扭头——是张邦昌的烟火,烟火点起来了!
趁贼人分心良机,王缎跑至门口,将门闩拉开大半。景年双拳一紧,足踢横梁,自空中毫不犹豫黑鹰扑食般一跃,瞄准王大人直直坠去,将那要跑的死死压在身下:“哪里跑!”
梆当!
门闩被王缎拉地掉下来,在地面上弹了一弹。
“你放开我,无耻小贼!我可是朝廷命官!你岂敢杀我!”王大人如一只大虎般趴在地上打着哆嗦,任由景年扯住他脖领,嘴上仍不肯饶人,“你家主人想要神物,怎会不知该找谁要——他不敢!可载远啊载远,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不敢在子能面前做鬼,却又何苦挖空心思、埋伏于我!”
景年双目一凛:“你说什么,神物在哪?!”
“告诉了你,我便是一死!哼,张载远!早也知你不过是张德仰那老滑头的野种、跟个野地来的婆娘蛮子生的狗杂种!与刺客勾结,又教蛮子来杀我,果真是吃里扒外、里通敌国!小贼,我且告诉你,张载远犯下罪状条条致死,你早日收手,莫再跟着他行不法之事!”
黑衣人的胳膊一点点发起抖来,带着他的衣领一起微微颤动。
“怎么,你也知道怕了?小贼,张家贼子背弃祖训、不孝不忠,上下不义!你若要保命,便将我放开,我当今夜无事发生。多行不义必自毙,待张载远锒铛入狱之时,便是你荣华富贵之日。来日方长,你跟了我卖命,我可保你不死!”
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卷起二人身后隐约看得见石绿的焦黑残片。
散落的乌黑画片堆在烛台旁边,仿佛一具遭了火的漆黑遗骨。
“士可杀……不可辱。”
黑衣人嗓音低沉,字句咬牙切齿。
“你毁我知交心血,辱我手足至亲……五千两,八千两……哼,敛财成性,脑满肠肥……如若朝廷命官便是如此,那么该死的人不是他,更不是我……”
身后的声音忽然低至耳畔。
王缎只来得及觉出黑衣人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感到脑后的目光有如两把尖刀似的剜着他的皮肉,还没出声讨饶,一阵冰凉入骨的激冷便已自后脖穿皮入骨。
他惊地睁圆双眼,无法控制地痉挛起来。
景年掌根紧紧抵着那粗胖脖子,低下身去,哑声附耳道:
“——是你啊,王大人。”
咔嘣一声闷响,他掌下的脖颈骨头被袖剑格断。
王缎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咯咯”声,双眼随着身下血泊的蔓延渐渐失去焦点,涣散无神。
他那伸向大门的胳膊,逐渐浸在了满地鲜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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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嘭——”
烟火盛放,火树银花;
蔡相宅第,和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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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沉默起身,甩了甩满臂的血。
他仍然在发抖,牙齿在战栗。
只是他已分不清是在害怕,还是在愤怒。
他将王缎的遗体踢了一脚,令他仰面翻过来,又蹲伏下去,剥开他那挤得出血的衣裳,仔仔细细地搜索了好半天,却一无所获。
没有,没有金匕首。
景年双手停在王缎身上,心中腾起一股浓烈的不安。
不对,不对……
情报没有出错,但他的身上怎么会没有神物?
刺客回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屏住了呼吸。
不好……大事不好!
神物不在,恐怕已经被他移交给了张邦昌!
什么时候?!究竟是在何时?
他与少隹亲眼目睹王缎从未与张邦昌一同出行,几人开宴时入厅仅仅一起走了几步,无有交接之意……怎么会不在他身上?!
在窗外持续不断的烟火声里,一阵寒风忽然从门口涌进来。
景年单膝跪在王缎身旁,眼角余光瞥见门被一双黑色老旧官靴悄悄推开,便皱着眉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脏污,叹了口气,盯着王缎已被搜遍的肥胖躯体,满怀不安地唤道:“师兄!”
师兄不答。
答他的只有一声压低嗓音的呼喊:
“来……来人!来人啊!!抓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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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瞳孔一缩,迅速抬头看向门口,却见来的哪里是甚么师兄,逆着烟火火光扶门而立的,是寻着小路来叫王缎入席的张邦昌亲信:黄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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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吴生手把大门,低声向四处巡逻的家丁呼喝,继而转过脸来,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地上断气的同僚,又打量着一手制造如此惨象的黑衣刺客,砰地一声,摔上了大门。
门外传来黄大人越来越急促的喝令,间杂其中的还有一阵链子般噼里啪啦的锁门声。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自四面八方响起来,不敢惊扰宾客的叫喊为这寒夜的蔡府更添三分躁动。
“来人!快来人!围住这里!里头进了个刺客!”
在兜帽的阴影中,景年听着袖上血滴落在地,闻着从王缎尸身上散发出来的新鲜血气,一双碧目死死盯着方才黄吴生现身的地方,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冰凉,从前被母亲迎头撞破的恐惧感重现出来,几乎要麻痹他的头脑四肢。
“快快快,都把家伙拿出来,不许教外头听到!”
“你们动静小些,莫要惊动太师与大统领!”
景年拼命甩了甩头,咬牙冲开麻痹的束缚,环视四周,在家丁开门声响起之时,一个飞扑攀住了屋中西南角的窗户,接着强力一撞,将窗外守着的家丁撞了个趔趄,迅速扒住顶上窗框翻身出去,才跑了两步,便被更多围过来的家丁持刀逼着,不得已又折身窜上了屋顶,弹出袖剑,戒备万分。
“在上头!在上头!动作快点,那边来人了!”
家丁们持刀在下面围着,迫于不能惊动蔡大人之故,竟一时无人敢攀登上来捉拿。
然而很快便有家丁抄出了绳套,还有的已甩起了拳头大的流星锤来。景年脊梁发麻,他吃过绳套的苦,此时更是一刻也不敢大意,当即在屋顶左右窜跳起来,瞅准绳套甩上来的时机拿手一捉,再以袖剑割去头上绳结,又拽着绳索朝家丁反处一拖,便逼得那几个撞在一起,纷纷松了手。
待失了绳套的重新捡起刀来,黑衣刺客早已躲开三道流星锤藏到树丛附近,又趁人都聚集在一边,从屋后一棵矮树上带着枯叶跳将出来,砰砰砰踩着几颗脑袋就地接了个翻滚,起身便向人最少的后门附近冲刺。
“抓住他!上!”
景年健步如飞,只几步便闪过沿途追来的几个零散家丁,又躲开身后丢来的锤头与三四把刀子,借后花园小树林之利,在细细的树干之间灵活逃窜,引得家丁无可奈何,只得在后面挤作一堆。
有从树林里抢步的,还有机灵的从外头绕远路绕开,眼看着就夺在他前头,那少年身形的刺客便一鼓作气,轻身爬上一棵枝干弯曲的老树,又沿着树干树梢一口气度到斜对面的一处屋顶上,趁那些莽夫不备奋起一跳,竟兜了个圈子又返回他们追过去的地方来,逆着家丁聚集的方向蹬地而去,自方才行刺的屋顶上跃下来,伸手就往最近的院墙上扒。
还有三步……两步……一步!
少年腾身起跳,意欲上墙,哪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木板断裂声撞入耳膜,还不等他反应,两条腿肚霎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又是一阵彻骨的麻痹席卷而来,双腿顷刻间便如折断一般毫不听从使唤,连膝盖都无法弯折抬起。
他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躲在此处的黄吴生手中举着半截断裂的木棍——遭埋伏了!
趁黑衣刺客双腿绷紧之时猛然击打,黄吴生吃准了他要当场瘸腿,便拼了老命出去,竟将木棍打飞了。但见刺客中招痛呼,又自墙头直挺挺落在地上、痛苦翻滚如同烤蚁,便顾不上棍子飞到哪里去,直将那些家丁招呼过来:“抓到了!赶紧过来处理!”
景年小腿受击,已然双瘸,仍不肯束手就擒,以手扒地,向外艰难爬行。
可如此狼狈姿态,又岂能逃得过家丁腿脚?才趴了不到半尺,又是一棍迎头便打,打得他眼前发黑,一道热气从头顶上淌了下来。
剩下那群扮作家丁的禁卫军也火速围困上来,趁他无法脱逃,抄起棍子照着头顶脸面双手便一通乱打。
不出半刻,那黑衣贼人已从偶尔闷哼出声变作沉身不动,黄吴生这才叫了一声“停”,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把他脑袋上兜帽掀起,又扯下面罩,借着晦暗不明的月光端详那张满是血污、鼻青脸肿的面庞。
“大人!这贼人,可要带到大小统领那里去?”
黄吴生看了好一阵,实在有些看不分明,便把昏死之人放在地上,摇首道:“不可!他二人尚在屋内,你们身上沾了血气,千万别将此事捅到蔡相面前。”
“黄大人英明,那这刺客该当如何?”
黄吴生沉吟道:“载远之前吩咐过你们,要抓便抓活的。等下我悄悄通传与他,你们赶紧将此人带去禁卫军地牢,好生羁押,再来几个手脚利索的把屋子里收拾干净……王缎那厮,你们运到他府上,教他家连夜出城躲避,越远越好,免得横遭牵连。快去!”
“是!”“是,黄大人!”
禁卫军们活动起来,借着烟火尾声,将昏迷不醒的刺客缚住双手、拖起双脚,如同拖着条野狗般一路拖行而出。
失去兜帽与面罩的保护,景年的额头在花园小径上磕来碰去,留下一道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血迹。那行血迹也随即被跟上的禁卫军擦拭干净,一直漫延到后门门口,才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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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府外的大柳树树梢上,那双靴子与鹫眼也跟着不见了。
而与它一起消失的,除去西面八方的黑影外,还有少隹仓皇急切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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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都指挥使、殿前副都指挥使:北宋时期军事制度改革,殿前司长官殿前都指挥使成为实际上掌有最高军事权力的军事一把手。殿前司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不论是都指挥使还是副都指挥使,此二位置只能有其中一个职位有人担任,即殿前司的实际领导者不是都指挥使,就是副都指挥使。
本章涉及官职安排及副都指挥使领“禁卫军”军权等概为梦华录原创设定,具体设定缘由将在后续故事中逐渐讲述。
另:北宋史实中唯有禁军,无有禁卫军。为免误导、正本史貌,特此再注。
如有错漏,望得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