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装神弄鬼
“怎么回事, 何人在外喧哗?”
守门的小厮听见他询问,急忙进来回话,“回禀老太爷,是老爷院子里的人, 嘴里嚷嚷着老爷出事了, 要请老太爷前去处主持大局。”
“实儿, 他出什么事了?”宗潮一边问一边自己下床穿鞋,并催促那没眼色的小厮,“还不快来服侍我更衣!”
“哦,哦,小的这就来。”小厮急忙上前, 手忙脚乱地替他穿衣裳。
但他本就不是干这种精细活的,纯纯的帮倒忙。还是两个婢女也被惊醒赶了过来, 才算是把他的衣裳穿好。
“真是个蠢货!”宗潮一脚将小厮踹开,拉开门走了出去,见院子里闹哄哄的连菜市场都不如,怒喝一声, “都闭嘴,肃静!”
埋怨的哄闹声戛然而止,就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眼见无人答话, 宗潮皱了皱眉, 指着宗实院里来的人, “你来说, 实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来的是宗实的贴身小厮, 是府里二管家的儿子。
二管家是从小和宗实一起长大的, 宗实掌家不久就提拔他做了二管家, 一家子都是宗实的心腹。
但凡换个小厮, 都不敢半夜来打扰老太爷休息。
见老太爷问话,那小厮也并不慌张,口齿清晰地回道:“回老太爷,老爷刚睡下不久,就听见有人敲门。
老爷吩咐小的去看了,小的开门一看,门外却无半个人影,但关了门之后就又有人来敲门。
如此三五次,把老爷搅得无法入睡,只得开了门点了灯,坐着干熬。
来找老太爷,纯属小的自作主张。还请老太爷让几位道长去看看,好歹让老爷睡个安稳觉。”
儿子身边的人忠心又得用,总算是让宗潮的心情好了些。
不过,听完这小厮说的话,他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走,带老夫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走到松鹤院的门口,宗潮顿住了脚步,“先去客院,请两位上人同去。”
于是,睡觉睡到一半儿,江停云被人吵醒了。
只能说幸好他这辈子不低血糖,没有起床气,不然高人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
不管怎么说,人家家里的老太爷亲自来请,他无论如何得跟着人家走一趟。
封三娘倒是一下子精神了,她直觉有人在搞事情,而且那个人十有八-九是金世成。
在去宗实院子的路上,宗实的小厮砚台,就口齿清晰地又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江停云听完,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已经有了些计较。
一行人进了宗实的院子,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卧室门户大开。
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小厮,有一个算一个,站得满满当当,把坐在太师椅上的宗实围在了中间。
至于宗实的妻子葛氏,早就被吓晕过去,让宗实着人抬到下人房暂避去了 。
“老太爷来了!”
这一声通报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麻木站着的人群立刻行动了起来,搬椅子的搬椅子,抬桌子的抬桌子,倒水的倒水,拿点心的拿点心。
宗实“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爹,您总算过来了!”
虽然他知道这世上有不干净的东西,甚至如今自己家里就请了三位大师,但亲身遭遇灵异事件,他还是头一次,心里怎么可能不惊慌?
“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像什么样子?”
看着快四十岁的儿子吓得脸色青白浑身发抖,宗潮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脸上的神情和嘴里的话语正好相反。
但宗实可管不了这么多,一把抓住父亲的衣袖,哆哆嗦嗦地说:“爹,有鬼,有鬼,这鬼在我院子里闹了
半夜,儿子实在受不了了!”
宗潮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扭头对江停云二人道:“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两位上人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江停云道:“两位居士放心,贫道这就查探一番,看看是何人在弄鬼。”
“弄鬼?”宗潮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上人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不是鬼神,而是人为?”
“还需贫道探查一番,再下结论。”江停云没有说死。
他之所以说是有人弄鬼,只因进了这个院子之后,他就使用了望气之术,却没有看见半点属于鬼的阴气。
而且,他正好知道一个神棍们装神弄鬼的法子,和宗实的经历基本重合。
“请问哪一间是小居士的卧房?”
砚台急忙上前,“上人,小的带您去,就在这边。”
江停云点了点头,跟着砚台走了过去,就在门口停了下来。
见他停下脚步,砚台也跟着停了下来,询问道:“上人可是看出了什么?”
江停云没有说话,而是从袖中取出封三娘给他的宝珠。
那宝珠别的功效不说,亮度绝对足够。
匣子一掀开,就有刺目的白光直射了出来,将方圆两米之内照得亮如白昼。
砚台没有防备,被白光一刺,下意识闭上了眼。
等他再睁开眼,就看见江亭云正举着夜明珠,一脸凝重地观察已经合上的房门。
他扭头看了宗潮一眼,得到宗潮的示意之后,也凑了过去仔细看,“上人,难不成是这门出了问题?”
“嗯。”江停云点了点头,伸出食指在门上点了点,又顺着某种玄奥的纹理,虚虚画了几道。
顺着他画的纹路去看,砚台终于看清楚了,那刷了红漆的木门上,竟然被人用一种暗红色的液体画了东西。
砚台是宗家的家生子,自小跟着主子也算见多识广。
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些纹理组合起来,像是道士画的符篆。
“嘶~”想到这种可能,砚台倒抽了一口凉气,“上人,莫非这就是引鬼的符咒?”
“什么,引鬼的符咒?”宗实一哆嗦,仗着有两位高人在,他的胆子也大了,三两步走到门前,“在哪里,哪有符咒?”
江停云看了她一眼,食指重新画了一遍,让他看得清楚。
“这……这是谁要害我?”
这时,宗潮也走了过来,戴上小厮捧来的玳瑁眼镜,倒比宗实看得更清楚。
看完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请教江停云:“风上人,您觉得,这是鬼祸还是人为?”
江停云挑眉笑道:“自然是人为。”
“人为?”宗实却不信,“砚台一连看了好几遍,最后三遍他一直守在门口,一听见敲门声就立刻拉开门,却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怎么会是人为?”
说着,他狐疑地打量江停云,心里已经觉得,这个道士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靠谱了。
江停云也不多言,只道:“小居士若是不信,可以令人熄灭所有烛火,咱们在一旁亲眼看看。”
“不行,万一恶鬼来了怎么办?”哪怕为了自己的小命,宗实也不会同意。
江停云看向宗潮,“宗居士,你觉得呢?”
“爹!”宗实猛然抓住了宗潮的胳膊,脸上全是乞求之色。
面对疼了半辈子的老儿子,宗潮心软了,“上人,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江停云无语。
他两辈子都不曾结婚生子,自然体会不到宗潮的一腔爱子之情,只觉得人真是越老就越心软,面对儿孙就越糊涂。
看来事到如今,还是得请他的
障眼法再次建功了。
“这样吧,我给小居士画一道符,保他恶鬼不侵。”
说完,根本不等宗实反应,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骈在一起,指端有金色的流光泻出。
他迅速凌空画了一道玄奥的符咒,又朝宗实一指,那符咒就贴到了宗实的胸口,融入了他的体内。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亲眼看到江停云凌空画符,宗实那颗惶惶如风中秋叶的心,立刻就安定如磐石。
随后,一众奴仆就按照江停云的吩咐,将火把熄灭了大半,整个院子里的光线骤然昏暗的起来。
有些胆子小的,忍不和身边的人靠近,企图靠对方的体温驱散自己的恐惧。
片刻之后,屋檐上突然有好几个拳头大小的影子落了下来,前仆后继地往门上撞去。
随着这些影子的撞击,红漆木门发出了“咚咚咚”的声音。
亲眼看见这些黑影,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这根本就不可能是鬼。
哪个人的鬼魂会这么小?
宗实心悦诚服,腆着脸请教江停云:“风道长,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江停云看了他一眼,“蝙蝠。”
“蝙蝠?”宗实只觉得一头雾水,“这些蝙蝠为什么要撞我的门呀?而且以往也没有这种情况呀。”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江停云解释道:“你门上那些鬼画符,用的是黄鳝的血。黄鳝血极为腥臭,却是蝙蝠最喜爱的味道。
那些蝙蝠闻见了味道,自然争先恐后地去舔食。砚台一开门,蝙蝠就迅速惊飞,趴在了屋檐下,他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他又吩咐那些仆人把灯全部点着。
灯火骤亮的一瞬间,蝙蝠受了惊吓纷纷飞起,众人也终于看清了它们的身影,就像是一只又一只带肉翼的老鼠,十分诡异。
江停云道:“今晚小居士还是先到别的院子里休息吧,等到明日,让人把门上的血迹洗刷干净也就是了。”
宗实不满地问:“干嘛要等到明日?今晚就……”
“好,就听上人的,等到明日再着人清洗。”宗潮打断了自己傻儿子的话。
——不过是一点小事,借机卖高人一个好不行吗?真是个蠢材!
有父亲发话,宗实立刻闭嘴。
江停云也乐得不必多费口舌。
他似不经意般往院墙上看了一眼,对宗潮道:“天色不早了,老居士还是快回去歇息吧。”
“两位上人也请,上人今夜辛苦了,明日一早,老夫必然亲自奉上谢仪,给三清修圣像。”
不愧是老油条,可真会说话几乎,堵死了□□云所有拒绝的道路。
——你自己是世外高人,可以高风亮节,总不能拒绝我们供奉三清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停云也只好笑纳了。
一行人散去之后,一道黑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蝙蝠撞击木门,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金世成。
原来他们一行人来的时候,金世成就远远地跟着。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所以不敢跟得太近,只站在院墙外面听动静。
只不过,他却不知道,江停云和封三娘的五感极其敏锐,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宗实卧室门上的符就是他画的,只不过,这符他是从书上学来的,画符时也是按照书上的要求准备材料,绘制符文。
他从前试过,只知道这符吓人很有用,却也不会真正伤人,就经常用这种符篆来吓唬那些对他不恭敬的人。
直到今夜听见了江停云的解说,他才明白其中的原理。
但与此同时,他也对
符篆一道产生了置疑:这真的是神仙手段吗?为什么听了那风道长的解释,符篆之道竟像是江湖神棍招摇撞骗所用的手段?
至于方才江停云当着众人的面儿凌空画符,金世成隔着墙根本就没看见,自然不予置评。
他独自沉思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在直面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后,他心头那股子傲气却消了许多。
他深刻地意识到:那两个道士,不好对付,需得谨慎行事。
思索过后,他又深深地看了那些撞门的蝙蝠一眼,转身越过墙头消失不见了。
宗实被宗潮带回了松鹤院,让小厮把偏房收拾出来给他。
但宗实却依旧不敢自己睡,赖在宗潮身边问东问西,就是不走。
“爹你说,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宗潮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风上人不是说了吗,有人装神弄鬼。”
“是谁这么无聊?”宗实不解道,“咱们家请回三位法师都是大张旗鼓,周围的人应该都知道才是。”
不管对方想对他们宗家做什么,事先总得打听一下他们家的情况吧?
明知道他们家有三位法师坐镇,还敢来装神弄鬼,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
哼!
宗潮似笑非笑,“自然是要敲山震虎。”
今晚这事是谁干的,他已经猜出来了。甚至就连对方的目的,他也了然于心。
应该说,对方根本就没有掩藏自己的目的,也不想隐藏自己的身份。
这是何其的有恃无恐?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金世成闹了这么一出,却被风道长一眼识破其中机密。
被人识破的把戏,还有什么震慑力?
他倒是要看看,等到明日见了金世成,对方又有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金世成若无其事。
知道江停云不好惹,他的城府也就回来了。
从第二日开始,宗潮连摆三天大宴,都让江停云做了首席,金世成安排在了陪客的位置。
这样安排乍一看像是把金世成当成了自己人,但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有心踩着金世成,去捧这位风道长。
至于封三娘,由于她进入宗家老宅之后就一直沉默寡言,更没有刻意展现什么道法,宗潮已经把她彻底当成陪衬了。
没想到,这些金世成竟都忍了。
宗潮心下满意,觉得是自己的敲打已经起了作用,金世成的气焰已经被打下去了。
接下来,就该收他的心了。
具体他是怎么操作的,江停云不知道,也没有刻意打听。
他如今可是宗家族人里的大红人,几乎每天都有人下帖子请他,不是看前程,就是看风水。
为了应付这些人,江停云不得不加班加点地看书学习专业的卜算知识。
再加上他先前学会的望气之术的加持,谁要倒霉,谁要走运,对他来说简直一目了然。
宗家族人对他越发钦佩,每次都会奉上不菲的谢仪,倒是让江停云尝了一把高级神棍的待遇。
当然,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得到他们的信任之后,江停云有意无意打探出来的东西。
他自己打探的,再加上三娘子借着枕头风从宗湘若嘴里掏出来的,拼拼凑凑的,他也大略弄清楚了宗潮究竟想干什么。
面对自己拼凑出来的东西,江停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精巧的恶毒。
而后他又忍不住发散思维:在这个女子成为附庸似乎天经地义的年代,这种丈夫作恶,妻子受罚的事情,究竟还有多少
?
江停云抹了把脸,重重吐了一口气。
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了宗家再说。
于是,第二天下午,在乌程县待腻了的风道长,就顶着江停云的脸,被宗湘若亲自护送到了归安县。
“小公子,您可要去拜见风道长?”宗湘若小心翼翼地问。
“见他做什么?”风道长变的江停云,可比本尊更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我一见了他老人家,必定被拘在身边,哪也去不了,还不如我自己玩呢。”
宗湘若连连点头,对此非常理解。
别说十三四岁的孩子了,就算已经二十多的宗湘若,不也是因为不想受父母管束,才找借口另建了个书斋吗?
“那就由小可陪着您在归安转转?”
“不会耽误你的事吧?”风道长明显意动,却又看了三娘子一眼,生怕打扰了人家夫妻相处。
如此善解人意,让宗湘若感慨不已,当即便道:“无妨的,小可在归安也有一座宅子,咱们白天在外面游玩,晚上再回去歇着就是了。”
至于三娘子,自然是在宅子里等着咯。
风道长立刻露出喜色,“那可就麻烦你了。”
——不在场的证据,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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