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粉末

零粉末

一对年轻的夫妻在床上醒来。萨沙平躺着，面朝昏暗的天花板，她呼吸平缓，连眼睛闭合都匀速进行着，她的左旁是尤里，他正侧躺着，背对着萨沙，同样平缓呼吸着，眼睛半眯着，没有眨眼睛的动静。

当萨沙的余光里看见了尤里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转过身来时，萨沙惊恐万状，呼吸频率也乱了，在尤里也以同样姿势平躺下来之后，萨沙闭上了双眼，可以看到她的额头上出现了颗颗分明的汗珠，她有在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剧烈地呼吸，她成功做到了，这个过程不过三十秒钟，等到她再次睁开双眼时，看见尤里已经坐了起来，她瞪大了双眼，任何话语还未从嘴里蹦出，只看尤里转身轻抚上自己外露的左手，“起床吧，我们现在是安全的。”尤里这样说道。

萨沙反手握住了尤里的手，顺势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尤里，没有说话，松开了手下了床，走出了卧室，走向了卫生间。

尤里穿好了衣裤，走进了厨房，灶台上有半锅肉丸汤，还有一条被啃了一口的面包，尤里拿起面包咬了一口，咀嚼了两三下就吞了下去，之后他整个人就静止了像是在等待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放下了面包，转身离开了厨房。

在卫生间的萨沙打开了洗脸池的水龙头，看着浑浊的水流经自己的手，她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弯腰洗了把脸，抬头关掉了水龙头，双手往脸上一抹，抹去了脸上的多余的水珠，转身走出了卫生间，遇上从厨房里出来的尤里，“有什么想吃的？”尤里途径她时问道她。

“一块去吧，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公布了。”萨沙顺手从墙壁的挂钩上拿下来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

“我一个人去就行。”尤里伸手擦拭掉了萨沙脸颊上挂着的水滴，“回来告诉你公布的‘否’是哪些。”

“早去早回。”萨沙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拍掉了尤里肩上的碎发。

尤里走到门口时转身问道：“今天还是一样的味道？”

萨沙眨了眨眼睛，挂好了外套，说：“你喜欢的一种……那种甘甜的味道，又像是雨后泥土的味道，我一直记不住它的名字。”

“啊。”尤里点了点头，笑道，“那是龙涎香味的烟……。”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再听砰的一声，尤里整个人爆炸了，变成了飞散各处的不可计数的粉末。

粉末飞向萨沙时，萨沙没有闭眼，没有躲避，这些粉末在距离萨沙只剩一厘米时都会自动弹开飞向别处。

当一切终于趋于静止时，萨沙发现了地面上、墙面上，两件同色的外套上、天花板上，还有门口的上下两个角落里以及门旁的木柜上甚至于门上，粉末各处可见，下一秒门被从外打开了——被完整地掀开，“卡南，力度放轻一些，我这里检测到门上的粉末也有很多，占比有个百分之十左右了。”门后传来了女人稍带抱怨的声音。

虽然身穿隔离服，但是樱桃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明白了。”樱桃说着，将手中被她强制拆下来的门缓缓倾斜向站在她身旁同样身穿隔离服的女人。

女人一手拿着球状海绵一手拿着一块触屏板，她抬手将球状海绵丢到空中，海绵开始吸附各处的粉末，“喔，是水晶绿色的粉末。”女人瞟了一眼逐渐变色的海绵就穿过飞向海绵的粉末直径走向萨沙。

“女士，您好，我们是慕士塔格政府的阿图什。”她说着，向萨沙递去手中的触屏板，“我是安西娅，阿图什09919号，这是我的身份证件。”触屏板上空出现了空间投影——是安西娅的面孔，面孔突然变得奇形怪状甚至开始忽闪忽闪。

安西娅皱眉，伸出另一只手将投影划开了，“您丈夫尤里因违反了否今日公布的律规变成了粉末——您也看到了。我们来是负责回收粉末的。十五天后粉末会重新自主变化整合，如若其颜色还是这漂亮的水晶绿色我们会在当天就与您取得联系，并派相关人员来接您前往慕士塔格，反之，若是其他的颜色我们不会联系您，您就好好生活。”

“现在麻烦您在这里签字。”

安西娅手中的触屏板上显示着“知情者”还有与其并列的一个签字框。

与此同时，樱桃将门立在了一边，而海绵已经吸附了所有粉末，樱桃见此上前接住了即将掉落下来的海绵，在樱桃看来这块海绵活像一颗翡翠玛瑙——即使几分钟前它还是一个人。

萨沙低眼看了看眼前的触屏板，又抬眼看了看樱桃怀里的球状海绵，“尤里还会回来吗？”她迈开腿试图走向樱桃，被安西娅阻挡了下来。

“女士，他回来的概率有百分之二十五，您看看，这极高的概率代表您的问题依旧是很有希望得到答案的对吧？所以无需感到惊慌，您现在签完字还是能继续好好生活，那扇门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帮您修好。”安西娅挡在萨沙与樱桃之间，她将触屏板再次递给了萨沙，“请签字，用手指就行。”

萨沙双手搭在了安西娅的肩上，只见她两只手一攥抓住了隔离服，将安西娅上身向右扳倒的同时脚下向左伸腿狠劲地踢向安西娅的双腿，安西娅整个人向右摔倒而去。

趁此空挡萨沙一跃而起直径扑向了樱桃，樱桃欲想转身逃离，安西娅闷声落地，下一秒萨沙整个人在半空中瞬时爆炸——变成了金闪闪的粉末。

粉末向着樱桃劈头盖脸泼来，并未接触到樱桃又全部弹开。

过重的呼吸在玻璃头罩里留下了层层白雾，樱桃调整呼吸的时候，安西娅已经站了起来。安西娅从腰间的右腰包里拿出了一颗透明晶亮的小圆球，小圆球出了腰包瞬间变成了如同皮球般大小的球状海绵，她将它丢向空中，它吸附着各处金黄色的粉末。

“这下好了，用不着签字了。”安西娅从樱桃怀里拿走了那颗翡翠玛瑙，这翡翠玛瑙一到她手里就变成了水晶绿色的小圆球，她就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左腰包里，这腰包里已经有了五颗五颜六色的小圆球——每一颗都是单色。

安西娅盖上了腰包，拍了拍樱桃的肩膀，走过她时说道：“楼下有反应了，我先下楼。”

“好的。”樱桃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一缕缕飞行的金闪闪粉末——它们一点点侵染着空中的海绵球。

“卡南，控制不了博斯腾球别硬控制，带下楼来交给我。”楼道里传来安西娅远远的声音。

“明白了。”樱桃大声回应道。

闷热的玻璃头罩里可以透过模糊的云雾看见房屋的模样：进了门是不大不小的客厅，左边是厨房与卧室还有卫生间，右边就是偌大的阳台；樱桃仿佛看见了自己进字世之前生活过的出租屋——至少在樱桃的记忆力是这样的。

樱桃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勤勤恳恳工作了一年的公司里同事人都很好，最近一个月里攒够了钱单租下来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距离上班地点是远了点但是自己独居就是更自由，一个人生活的环境也更干净，房租交了三个月还没住满就在某个星期五晚上去玩了期待许久的剧本杀，还是跟自己的好友田橙一块，谁想就进来了字世。

其实一开始走进那个无名小店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甚至极其神奇的事情发生，未曾想樱桃三番五次地否定了自己的怀疑，总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况且当时好不容易到了可以休息的周末，又难得跟朋友一块玩彼此都很期待的剧本杀，这才……想再多也解决不了问题了，以后陌生的无名小店不要靠近，樱桃就此铭记在心。

每每入睡后醒来，樱桃都以为自己还会回到那张舒适的大床上，床边窗台上还有她新养的盆栽——现在可能都结了蜘蛛网了吧，或是一抬头就是工作办公时的台式电脑，桌下冰箱里还有冰冻好了的香叶茶——公司一断电应该就发霉了吧，可惜的是不仅好的一面看不到了就连坏的一面也都没有机会花时间处理，每每醒来后都还是在字世里。

绕过茶几走向紧贴墙壁的沙发，樱桃轻轻坐了下去，此时她的正对面就是一台电视机，望向电视机的屏幕，镜像里仍是看不见自己的面孔，想了想字世里就是这样的，她不再看着镜像，再看下去她觉得又会产生一种飘渺的恍惚感。

摊开手掌，手掌心出现了一本书，封面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字，她在其中看见了“粉末”。

是的，她现在所在的字世就是“粉末”。

“粉末”字世里面的人们不能违反由“否”当天公布的律规，律规刷新时间不定，有可能隔天就更新了律规，有可能一周都不再更新，但是过渡时间不会超过两周，如若违反了某一条就会爆炸化作粉末。

樱桃作为这个世界里的“卡南”——每个字世里的樱桃都不一样至今没有重复过——是慕士塔格政府的阿图什一员，阿图什就是负责分拣粉末以及收集粉末的组织。

今天是樱桃作为“卡南”侥幸生存下来的第十六天；她还曾经是“闻人彻”，存活时间两个小时，因醒来掀开被子而爆炸了；是“奥尔里伍德”，存活时间半天，因右脚先迈出了家门口而爆炸了；是“李猫”，存活时间三天，因举左手与人打招呼而爆炸了；而这次的“卡南”作为政府机构的一员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否”公布的律规，所以存活时间最长，但是樱桃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爆炸后根据“粉末”字世的运作方式粉末会得以重塑，重塑过后有四种可能性，一还是原来的颜色就还是原来的人的模样但是没有原来的记忆了；二不是原来的颜色那么人的模样也会变了但仍保留原来的人的记忆，三不是原来的颜色就连记忆也不是原来的人的记忆，最后一个可能性就是重塑之后仍然是原来的颜色也有原来的记忆——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甚至几乎没有。

那么粉末是被带到哪儿进行重塑呢？在绿洲，对此樱桃就只知道这一点，她不可能寄托希望于下次爆炸重塑后成为一个负责重塑粉末的绿洲工作人员，但是如今她仍没有任何去探索的机会。

每天忙碌的工作让她已经麻木了，毕竟能存活着已经很令人欣慰了，不仅如此，还要时刻在心里提醒自己哪些律规是不可以违法的，同事之间没有机会发生冲突，樱桃担心的是在工作中，她必定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路人，如果是冷漠的路人倒还好不会发生行为互动或是言语互动，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彼此存活下来的几率都很大，如果不是，见机行事吧，在保住生存的情况下就只能对一些可疑且话多的路人进行莫名其妙的套话——当然都以失败告终。

除了一步一步揭开这个字世的面纱之外，要想离开这个字世就必须要正确推理出凶手以及受害者，是的，这是樱桃第一次经历需要正确推理凶手以及受害者的字世且没有时间限制。

往前的若干个字世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一到樱桃就会走进偌大的九宫格从而前往下一个字世，也是只有这一次，樱桃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遇到她拿到的剧本中出现的其他五个人物，她知道他们五人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五人身在何处。

或许他们五个人已经在爆炸中重塑了不知道多少次，樱桃如是想到。

她看着门口已经吸附好了全部金黄粉末的博斯腾已经掉落在地，但是她仍然瘫坐在沙发里。

真真正正身临其境的剧本杀玩一场其实就足够了，樱桃这一玩竟都玩了好几场，中途还没有说给她调整精神状态或是身体状态的时间——这都是奢求了。那么她是凭借着什么坚持到现在？想来这是废话，谁不想早点回家呢，回到自己的小屋。

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樱桃连忙正襟危坐，那个身影就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终于是看清楚了，来者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请问你是谁啊？”老婆婆问道在沙发上坐着的樱桃。

樱桃站起身，慢慢走向门口的金黄色博斯腾，“我是慕士塔格政府的阿图什，阿图什60606号。”她说着，抱起了地上的金黄色博斯腾，想要走出房子，但是门口的老婆婆还站在原地，她走不出去。

今天“不让侧着身子走”；今天“不能在门框之下擦肩而过”。没有办法了，樱桃与老婆婆二人僵持在门的两侧。

“萨沙在家里吗？”老婆婆问道。

“她去上班了。”樱桃回应道。

“这是我给她的回礼，她喜欢吃水果糖。”老婆婆从拐杖上取下了一个精美包装的盒子，“昨天她给我送了她做的肉丸汤，真的是太美味了。”她笑着将手里的盒子颤颤巍巍递给了樱桃。

樱桃弯腰将盒子放在了电视柜上，那老婆婆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尤里在家里吗？”老婆婆继续问道。

“他出门买剧本了。”樱桃紧跟着回应道。

老婆婆愣了愣，不自主问道：“剧本？”

樱桃顿了顿，就像抓住了一根纤细的稻草，紧跟着提出了新问题：“您的名字是？”

“凯特琳。”老婆婆回答。

这并不是樱桃拿到的剧本里的其他五人。

老婆婆见樱桃的眉毛都套拉下来了，又开口问道樱桃：“那么你的名字？”

“卡南。”樱桃说完，看见老婆婆将拐杖稳稳地立在了门口。

正奇怪老婆婆要做什么时，老婆婆突然开口说话：“我们都还不是剧本里的人。”

樱桃听此犹如雷声在耳边响起，未等她开口询问，老婆婆又说道：“喀拉街道巴音路12-15号雅丹的糖果，来找我们。”她说完左手从外套兜里拿出了一个木质盒，单手利索地打开了盒子，右手从里取出一支烟卷，左手将木质盒重新放回外套兜里后又从其中拿出了打火机。

樱桃见此后退了一步。

今天“不让点火”。

“劳烦你重复一遍地址。”老婆婆对着嘴里的烟卷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打火机。

“喀拉街道巴音路。”樱桃站定了所谓安全的位置，“12-15号雅丹的糖果。”

老婆婆点了点头，“期待与你再见。”她给烟卷点了火，然后她爆炸了，漫天飞舞的是宝石蓝色的粉末。

樱桃抱着怀中金黄色博斯腾的双手微微颤抖，她立刻跨过门槛跑下了楼，楼道里的宝石蓝粉末自动避开了她，她一路畅通无阻奔到了楼底，外面及时出现的日出此时此刻是那样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