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瘟疫篇—失序之城
南御。
寒风掠过江面,为南御城内的百姓带来冰冷的刺痛感,以提醒所有感受到它的人寒冷的冬天还未过去,人们裹紧大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前几日的春意就是个幌子啊。
对于南国的都城来说,这次寒潮的到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当沿岸诸地的封臣向萧广抱怨海上出口的粮食数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时,关于舒,徐两地歉收的可怕传闻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证实。
舒,徐两地的农业并不发达,主要是以渔业和纺织业为主,一旦歉收就需要向其他的领地购买粮食。之前即使两地再怎么歉收也能勉强度日,而这次的情况却超乎萧广的想象,因此两地如今迫切地需要储备足够的过冬物资。由于央宁的粮食价格飙升,导致两地只得被迫将贸易对象从南方市场转向了处于大江上流的巴蜀之地。
这次的冬季实在是太漫长了,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季都要来的漫长,而且也是最冷的一个冬季。疾病与饥饿正拖着南国的百姓与这个庞大的帝国进入深渊,无论是百姓还是萧广都无比地希望这个恐怖的凛冬早日过去,因为所有的人都已精疲力竭了,再也承受不起更为沉重的打击了。
然而,此刻在萧广的面前还有一件新的必须要解决的烦心事。那些失去了工作的士兵与那些对新法令不满的农民,在一个名叫郑弘昌的家伙的煽动下动员了起来。对于这个叫做郑弘昌的年轻将领萧广有一些的印象,他曾在卫贺的手下担任过先锋将军,在对外族的作战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前些年萧广甚至还亲自接见过这位年轻将领。
也正是凭着在军中的威望,郑弘昌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起一支七千人的队伍,在请愿队伍到达南御的时候人数已经多达七万人。对于这支规模庞大的请愿队伍,萧广自然不能直接下令诛杀,因为在这个重要的关头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整个南国的百姓的怒火。
大量的士兵与平民涌入南御街头,请愿的呼声响彻在南御城内,他们想要他们的君王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想要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倾诉自己的苦难。
士兵不断地从南国各地来到南御,代表郑弘昌的将领每天早晨都会带着请愿书出现在王城的大门外。如果萧广不愿接见他们,那他们就会在大门前坐上一整天,他们的诉求其实很简单:免税,粮食,工作。
几周后,郑弘昌的代表们仍在寻求觐见萧广。那些请愿的士兵和流民,在南御外的草地和田野上搭建起了一座又一座的简易大棚,其中最大的一处棚户区坐落在距离王宫几百米外的花园广场上,南御的百姓对于这个肮脏破旧的棚户区极其地厌恶,只有极少数的商家愿意出售商品给这些寮屋者,他们咒骂这些肮脏的家伙,他们希望南王能尽快地将这些家伙赶出南御。
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不可控之人的存在,使得百姓对于南御的安全问题产生了怀疑。事实上已经有好几起流民作祟的案件发生了,每个南御居民整日都是胆战心惊的,生怕这些家伙哪天把自己家中给洗劫一空。
有钱的商户花钱雇佣护卫看管自己的财物,没钱的商户则每时每刻都在身上备好一把匕首。而城外的那些农场主一直都是偷猎者与盗贼光顾的对象,牧民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将这些牲畜都牢牢地关在屋内,并且还会时不时拿上弓箭骑着马在屋外巡逻。
从萧桓的古堡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内外所有的棚户区,自从流民入城后古堡上每日都有卫士对这些日益增多的请愿者进行监视,一旦爆发肢体以上的冲突他们就会点燃古堡的烽火,到那时禁军的铁骑就会出动踏碎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
随着花园广场越来越多的地方被夷为平地,以为不断扩张的棚户区腾出空间,在这些监视的卫士看来,花园广场的棚户区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一旦被点燃就将给整个南御造成无法估量的破坏。
结束晨练的萧桓明显地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越来越紧张的气氛,自从他担任禁军统领以来,每天在城墙上巡视三遍就成了他的习惯,这不光可以亲身视察一下城内外的流民情况,还能够适当的锻炼自己的身体,因为锻炼能让他更好地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
虽然萧桓对于这些可怜的人深表同情,但与此同时,他也时刻地记得自己的职责所在,他很清楚这些走投无路的饥饿的流民对于南御来说非常的危险,必要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下达诛杀的指令。
由于萧桓思考的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卫队长的到来,直到这位年轻的将领来到了他的面前萧桓才反应过来。
“抱歉,世子殿下。”
“没事,是我想的太过入神了。”萧桓干笑一声说道,“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打断我的思绪,我可能想着想着就从城墙上翻下去了。”
“您说笑了。”薛举回答道。
萧桓看着眼前那一座座棚户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情即便你不想做但总有人会逼着你去做,有时那个人是上位者,而有时那个人也会是个可怜的家伙。”
薛举对于萧桓的话有些不解,疑惑地问道,“处置那些人不该是巡守司的事吗?”
听到薛举这有些幼稚的发言萧桓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表情严肃地说道,“如果在这些人进入南御之前父王或许能轻易地消灭他们,但一旦让他们进了南御城中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或许是南王陛下不忍心将这些可怜的人拒之门外。”薛举说道,“毕竟他们中的有些人曾为国家浴血奋战,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那些农民也不过是想讨口饭吃罢了。”
“或许吧,虽然我也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但任何一名领导者都不能让感情影响他的判断,当初就该将他们阻挡在南御城外。”萧桓与薛举不一样,为君者岂能有妇人之仁,他冷冷地望着那些窜动的人群,萧桓太清楚自己的那位父亲了,权力,又是那该死的权力.......
萧桓抬起额头,凝视着花园广场,再看向圣殿,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建在半空的南御王宫。南御王旗飘扬在宫殿的尖顶之上,仿佛是在向所有的人宣告着南御王的威严。只要那位南御王走出宫门,他就能注意到自己的国都内多了许多的蝼蚁,之所以放任这些蝼蚁的不断聚集,那必然是因为他需要这些蝼蚁为他做些什么。
萧桓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在利用这场危机,他回想起不久前的那场帝国宴会,以及那些封臣们对于帝国征收新的赋税的愤怒。鉴于发生在边境的动荡事件,萧广给予了边境领主特别的豁免。但值得注意的是,萧广并没有对南御的士兵给予这种税收豁免。南御的士兵也需要像普通人一样被迫上缴新的战争税,而这些钱最终都会进入萧广的内帑中。
萧广不断激化各领主之间的矛盾,以确保每一个领主都有一个比自己这个君主更为讨厌的敌人,以进一步确保他的绝对话语权与权力是阻止这些积怨已久的仇恨爆发为战争的唯一手段。
然而,现在的萧广似乎是在玩另一种新奇的游戏。这位南御之主似乎是在利用某些领地的困境,在他们与自己之间建立起一种互相依赖的关系。他要将这些人先推向绝境,等到他们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再站出来施以援手,萧广要让这些人知道只有他才会同情他们,也只有他才能帮助他们脱离困境。
这将会让萧广获得一种苦涩的忠诚,但往往这种忠诚也是唯一一种值得被信任的忠诚,一种建立在需要与依赖上的忠诚,而不是虚假的尊重与钦佩。
而现在每一个请愿者都是一名流离失所的士兵,南御每多一位请愿者就意味着那些领主的手下少了一名战士,在这场闹剧中领主的实力正在被一点点地削弱。但萧广的目的还不止于此,他要将更多的绝望的人吸引到南御来,然后再进一步利用这些绝望无知的人。
他故意放任棚户区的发展,并且间接地鼓励这座城市陷入一种极端的绝望与失序的状态。而当萧广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派出手下的士兵镇压这些大胆的暴徒,在这之后,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来免除南御的人头税。
萧桓冷笑一声对薛举保证道,“王会采取行动的,不过不是现在。他将在除了暴力外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才会采取行动,这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人能反驳他,所有违背王命的人都会被禁军以及护城军消灭。”
“不会的!事情不会到这种地步的。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王和百姓,禁军是不可能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挥动屠刀的。”
萧桓转过身冰冷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幼稚的卫队长,“禁军是王的亲兵,我们最首要的任务就是听从王的命令,违背王的命令才是一名禁军最大的耻辱。”
“可是这将意味着一场屠杀。”
“是的,这就是一场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