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再见顾之宴
一旁的宋知绾有些惊讶,方才从珍宝阁回府的路上,方慧君就一直面色沉凝一言不发,就是她将原本的那个镯子送到她娘面前,她娘也没有多欢喜,只是转念一想,回想起自从在淮阳县蔡府落水一事后她娘的变换,方才她娘护在她面前那个单薄却坚毅的背影,宋知绾不由得眼眶微酸。
她大概知道她娘的打算,这几个月她爹的变化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宋织月早就被安姨娘教坏了,从根上就是个歪的,她虽然不惧她,可宋织月一直在眼前蹦跶,宋知绾也觉得麻烦,还有安姨娘,这一回,她要帮着她娘将她们彻底按下去!
宋祁正一下衙门,就见慧心院里的青玉候在门口,又说夫人有事相商,想起这一路上的风言风语,宋祁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随着青玉赶往慧心院。
一进门就见安姨娘抱着宋织月跪在一旁哀哀哭泣,堂上方慧君满面寒霜,宋祁正只觉得额上青筋隐隐抽动:“这是怎么了?”
“老爷,你要为月儿做主啊!”
安姨娘膝行几步,抬起一张纤白的满是泪痕的脸,哭道:“老爷,月儿小小年纪,您看着她长大,最是清楚她的性子,她怎么会偷东西呢?”
她一边哭,一边要过来抱宋祁正的腿,宋祁正看着她的眼泪就觉得头疼,不自觉后退几步,安姨娘扑了个空,顿时就咬紧了嫣红的唇瓣,“老爷,月儿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是看着她从那么小一团,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她就是性子再不好,再不得夫人喜欢,也不会去偷东西啊!”
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宋祁正叹了口气,“别哭了,等问清事情真相,我自有定夺,夫人是不会冤枉了她的。”
安姨娘身子一僵,哭得更伤心了,看着昔日把她捧在手心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人如今无奈又疏远的神色,只觉遍体生寒。
方慧君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宋知绾将她爹方才的动作看在眼里,不觉好笑,往旁边一瞧,见她娘虽然神色如常,但不自觉抓紧手帕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几分紧张心绪,不由得振奋起了精神,她可得好好打这场仗,前世今生的仇人跪在堂下,她要她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青玉将今日在珍宝阁的事情细细说了,方慧君又叫跟在宋织月身边的那个丫鬟也将自己所闻所见说了一遍,她道:“免得安姨娘觉得我故意偏颇,这小丫鬟是一直跟在宋织月身边的,就是她的卖身契也攥在你手里,总不会偏向我这一方吧?”
安姨娘没了言语,因为宋祁正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走到宋织月身边,巴掌高高的举起来,宋织月吓得尖叫,安姨娘扑过去挡在她面前,急道:“月儿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老爷!你要相信我们的女儿啊老爷……”
“可她居心不良,陷害绾绾是真!”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东西!”
宋祁正恨声骂道,举起来的那一巴掌终究是没落下去。
自从方慧君掌家以来,她如何处事,宋祁正都看得分明,原本还怕她记恨安姨娘苛待宋织月,没想到却是严格按照庶女的份例,不多也不少,寻常家里请了绣娘给宋知绾和宋织月做衣服,料子都是相同的,就是女孩儿的珠花首饰,那也是宋知绾有的,宋织月也会有,平日里的膳食也没有半分疏忽。
方慧君对云香阁是真的没抱半分私心,就连宋祁正都自愧不如,没想到,宋织月却因此记恨在心,在外诋毁嫡母,陷害长姐,他以为善解人意乖巧可人的小女儿,实则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心高气傲满口谎言,全然不将他这个爹爹放在眼里!
“委屈夫人和绾绾了,”
宋祁正面有愧色,珍宝阁的事情闹得大,他回府的路上正要经过珍宝阁前的那一段长街,也就听到了些流言蜚语,在不清楚主角是谁时,他还在心里看不起那在外诋毁嫡母的庶女,没想到一回府来,他瞧不起的那个庶女,竟然就是他的小女儿!
“绾绾不委屈。”宋知绾娇软的声音传了过来,依靠在方慧君身边,眸子清澈不已,故作不解地看向宋祁正,“只是,爹爹,妹妹为什么这么讨厌绾绾啊?”
“若是因为爹爹的宠爱,那绾绾也能理解,可是……”
她看向堂下跪着的安姨娘,杏眼里迅速漫起一层水雾,遮住眼底的冷然,她语带哭腔:“姨娘,绾绾没有和祖母回到家中时,是你掌家,爹爹宠爱你,下人们尊敬你,那时娘亲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下毒害她呀?”
宋知绾是知道的,那日和顾之宴让翠微认清安姨娘的真面目,救下翠微弟弟后又将人送回柴房,嘱咐过她要将实情告知她爹,指证安姨娘就是下毒害她娘的凶手,可在这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她爹升了官,他们全家都搬到府城,就是这期间再有事耽搁,她爹也知道真相了,为何没有对安姨娘发难呢?
宋知绾怕她爹忘了,借此机会重新提起来,果然就见宋祁正眸光冷沉,安姨娘惊叫道:“大小姐!空口无凭,可不能瞎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大小姐找不到害得夫人中毒的凶手,满心以为是妾身害的,就记恨在心,来害我可怜的月儿……”安姨娘心头思绪翻转,张口就哭道。
“绾绾可不是空口无凭!”
经宋知绾提醒,宋祁正却是想起来了,先前知道真相后隐忍不发,不过是惦念这么些年的情分,可见安姨娘丝毫不知收敛,养得宋织月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天真烂漫,反倒是一门心思算计她的嫡姐,宋祁正忍无可忍,对着管家林海道:“把柴房里的翠微带上来!”
安姨娘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看着一旁的管家领命而去,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瘫倒在地。
翠微为什么没有死?她不是叫人去动手了吗?难道他们失手了?
管家回来的很快,带回来的不仅有被关在柴房的翠微,还有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男子,见到那男子的面容,安姨娘吓得面无人色,抬眼看去,宋祁正一脸寒霜,眸光幽深,“这就是证据。”
“老爷……”
宋祁正不再去看安姨娘,对着翠微道:“夫人中毒一事的始末,你只管如实招来。”
“是,”翠微冷眼看着一旁的安姨娘,心里恨极了她不讲信用对自己唯一的弟弟动手,于是没有半分遮掩,道,“奴婢本是慧心院里的洒扫丫鬟,是夫人心善,提拔奴婢到药房专门做煎药的活,奴婢心中感激,可有一日,安姨娘身边的沅桃找来,给了奴婢一包药粉,要我每日下在夫人的药里,奴婢本该将此事告知夫人的,可是……”
她面露愧色,不敢去看堂上的方慧君,低着头继续道:“奴婢唯一的弟弟重病,需要时常吃药,奴婢每月的月银压根就不够,安姨娘说,只要奴婢听从她的话,每日给夫人的药中下毒,她就会给银子让奴婢给弟弟卖药。”
“可没想到,事情败露,她承诺要好好安置奴婢弟弟,却是派人暗中谋杀,想要害奴婢弟弟的性命!奴婢鬼迷心窍,死不足惜,不敢求夫人小姐原谅,只求能让老爷夫人认清安姨娘的真面目。”
“奴婢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句假话,就叫奴婢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叫奴婢的弟弟缠绵病榻,终身不得安宁!”
“你胡说!老爷,老爷,”安姨娘连滚带爬,跪在宋祁正脚边,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哀哀哭道:“老爷,你与妾身同床共枕这些年,难道还不知道妾身的性子吗?妾身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妾身是冤枉的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宋祁正却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与她恩爱数年,还只当她最是温柔善良不过,没想到这桩桩件件,无不告诉他枕边人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他看错了人,这过往数年被蒙在鼓里,让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受了多少委屈!
“那这个黑衣人,你可有何解释?”宋祁正闭了闭眼,招了招手,管家林海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里头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白纸,上面的赫然是安姨娘的字迹。
“这是在这个要谋杀翠微的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今夜丑时,柴房,不留活口。”
宋祁正将那个竹筒摔在安姨娘身上,冷笑道:“你的字迹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安姨娘面色惨白,压根不敢去捡那个竹筒,她委顿在地,嘴唇发抖,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来。
宋祁正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来人,将安姨娘身上的贵重物什全都取下,只给她一身粗布麻衣,把人关到后院的庵堂里去,仔细看守着,不要叫人跑出来了。”
“至于月儿,”
宋祁正不顾安姨娘的恳求,看也不看一旁抱着安姨娘哭得停都停不下来的宋织月,转身对着方慧君道:“明日我便去请个嬷嬷来好好管教她,再不叫人在夫人跟前闹腾。”
他这一番吩咐下去,慧心院里的粗使婆子就过来拉了安姨娘下去,云香阁的丫鬟抱着宋织月恭敬退下,安姨娘的哀嚎和宋织月的哭叫渐行渐远,方慧君的面色已经彻底缓和了下来。
“书房里还有些公文未处理,夫人,我就先走了。”
宋祁正眉间尽显疲色,方慧君上前几步,温声道:“老爷多注意身体,可别为了一些不值当的人或事累坏了身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眉眼秀美,面容沉静,一双明亮有神的眸子温柔如水,里头的关切之色这样真挚,半点都没有因为他数年的冷待而疏远他,方慧君越是这样大方得体,宋祁正心中就的愧疚之情就愈发浓郁。
“好,今日辛苦你了。”
宋知绾看着她爹的背影,怎么看都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思在里面,难不成她爹被安姨娘刺激到了?
还有她娘,虽然和她爹的关系缓和了,到底是被之前她爹做的那些事伤到了心,再怎么相敬如宾的,也像是在履行妻子对丈夫的责任,少了些亲近。
只是再怎么样,也比前世的境地好了太多了,如今安姨娘被关在府里最角落的那间庵堂,还是宋祁正亲自下的命令,就算是以后她还能蹦跶,日后宋知绾也只会更强大,到时候也就更加不会怕她了。
而宋织月,宋祁正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将她的性子掰过来的,请的那位嬷嬷听说是从京城里来的,严肃刻板,手里的戒鞭立起来比宋织月还高,倾毓轩离云香阁那么远,每日还能隐约听见从云香阁传来的哭叫声。
那日翠微当面指证安姨娘下毒谋害之后,宋知绾替她求了请,远远的将人送回淮阳县老家去,让她带着弟弟离开随州,翠微千恩万谢,结结实实的给方慧君和宋知绾磕了三个头后就走了。
在府城的日子渐渐步上正轨,年关将近,宋知绾正琢磨着要去白麓书院看望两个堂哥和顾之宴的,二婶吴兰英给双胞胎兄弟收拾的包裹都装了半马车,临行前的晚间,却听见外头忽然传来马蹄哒哒的声响。
“我听说你到了府城,在书院里等了许久,你不来,我只好来找你了。”
晚风萧瑟,天光渐暗,外头忽然大步行来一个白衣少年,他身形提拔,又长高了些,眉似浓墨眸若点漆,棱角分明的轮廓已经显现出少年人的独有的青涩和俊朗,唇角高高的扬起来,眸子里光彩熠熠,这一笑仿佛将天光都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