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入瓮(一)
傍晚时分,张寺正罕见的传令让会馆的众人外出到大堂吃饭。店小二听命将晚餐分发到众人的桌子上。
约摸发到了一半,小二若有所感,一抬头就看到了脸色并不好看的庞鸿。
他身体顿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正常,将手里托盘中的茶水和正餐摆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庞鸿说道:“庞小郎君近来如何?当日的情景可真是吓坏了小人,一直都睡不安稳。”
庞鸿好像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对他说道:“多谢小二哥关心,确实有些心神不宁,但并无大碍。”
“小郎君还是厉害,如果是我第一个进去,可能直接就吓瘫了。”
庞鸿冲他拱了拱手,道:“也是平日里见多了病人死亡,才有了些许抵抗之意,但今日张大人传我去讲述当时的发现,所以直到现在还有些不舒服。”
“小二,快点,还有这许多人没拿到食盒,若是误了时辰,即便你对破案有功,本官也要拿你问罪!”
小二赶紧变幻出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冲着庞鸿鞠了一躬致歉,随后小碎步前往下一个桌子。
等到小二转身,庞鸿回忆着刚才他那隐藏的很好的有些兴奋的眼神,眼底闪过一抹尽在掌握的光芒,心底轻声说道:“演技不错,可惜还是被我抓住了。”
饭局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事情,店小二的眼中,只见晚饭之时,张寺正一直将眼睛的余光放在距离他的桌案很近,就在对面的庞鸿身上。
随后不到半个时辰,吃完饭的众人便被卫士一一带回了房间,在他离开之前,只有庞鸿,似乎是被带去了大堂的方向。
他眼睛转了转,看着庞鸿身影消失,这才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戌时二刻,会馆的院子里,店小二将泔水从院后专门处理脏水的沟渠中倒出,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之际,从衣兜中抽出了一个竹筒样式的圆柱形器皿,从一旁的清水渠顺势推了出去。
一声莺啼在上空响起,小二猛然间抬起头,看见那扑棱棱拍着翅膀飞起来的鸟儿,这才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向院内走去。
院外,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走到墙根,伸手在清水渠中捞了捞,取出了那个圆柱样的竹筒,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不知从衣服中掏出了一件什么样的物品丢在了水中,然后从沟渠左岸一跃到了另一边的路上,随后迅速消失。
黑影窜到了对面的一家酒楼中,直愣愣地走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您发令了。”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随后响起:“很好,今夜子时,也许我们能够在这里看一出好戏,告诉兄弟们都藏好了,到时候放跑了一个,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是!”
说完,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胸口的暗兜中将一张纸掏了出来,交给了中年人。
“哦,对了,这就是那里面的字条。竹筒已经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里面也换上了您给的那个。”
中年人点点头,没有说话,那人便拱了拱手,退回了黑暗中。
随着黑影离开,那个中年人逐渐走到了灯光下,他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对面的两浙路会馆的背面,烛火映在他脸上,映出了一张坚毅的脸,赫然就是大理寺少卿陆青。
他的身后,一个青年随之走上前来,静静地站在一旁,不过他身上穿着做工非同一般的蜀锦长袍,上身背后的位置还画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龙影。
“陆大人,这好戏到底是什么?”
陆青摇了摇头,将指头放在嘴边,道:“不可说,现在还不可说。”
来人正是换了一身服装的赵楷,他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陆青让他换上这么一身衣服,更甚一步,他连到底会发生什么都完全不知道,只能颇为无奈地走下去一个人喝闷茶。
陆青见状只是挑了挑嘴角,却没有上前安慰什么,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只有亲眼看到才能够更加有震慑力。
“没想到抓住了一个老头子,竟然还能发展出如此庞大的势力,还真是小看你们了。”
他站在窗边,小声地嘀咕道。
夜,逐渐深了,街道两旁各家的灯火也已经逐个熄灭,只有门前的大红灯笼还高高的悬挂着,内里的烛火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为这片汴京夜景献上一抹亮色。
不远处,大相国寺的方向,依旧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就像是一轮夜间的太阳点燃了整个京城内城。
钟声响起,绵长而悠远,给汴京的夜生活敲响了倒计时。
陆青从所在的酒楼窗户间看下去,一股股行人络绎不绝地从外城的夜市返回,其间也有不少身宽体胖的富态之人,看样子是在大相国寺的鬼市里收获颇丰,满脸笑容。
钟声三响,也已过半,汴京城这才展开了所谓的宵禁。陆青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汴京入夜的最后一幕:乞子们被执行宵禁的衙役们追赶着,一个个没入大街小巷。
汴京很大,也很繁华,即便当街乞讨是明令禁止的,但大多数衙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些乞丐大多数都是带着憧憬来到汴京,却亏了个家财两空,这里面有从商的小商贩们,也有周围县镇里带着看家本事的匠人们,当然,也少不了曾经自语清高却终是为了一碗饭折了腰的读书人。
若是庞鸿在这里,想来也会想到自己曾经的困境吧。
陆青只是稍稍一感慨,却也没有继续想下去,所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便无法改变,无论是好是坏都已经下了定论,在这里花费时间属实是有些不值当得。
正发呆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似乎是在慌张逃窜的身影,即便衙役还离得很远,但却好像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酒楼旁边一条黑暗的小巷子里。
陆青刚好侦察过那条巷子,完全就是两家院子中间的缝隙,既不能连通其他街道,也没有在夜晚可以避风的门廊。
他眯了眯眼睛,却没有发出任何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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