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事儿您说话
“……你吃了什么东西,再说一遍?”
池野眉头几乎快皱成麻花。他逼近女生咽喉的手上攻势丝毫不减,态度仍然十足狐疑。
海水老老实实地大声喊:“那个……熊,熊心豹子胆!”
池野:“……”
女生看上去十分真挚:“乍一听可能确实有点离谱……但是池老师,我之前昏迷了整整三年,就是因为误食了边境的一道熊心豹胆羹。”
她深吸口气:“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和姐姐去威尔根-长赢战线看望父亲和哥哥。当时,正在打那场和尸族的——”
池野立刻打断她,速度快得有些异常:“我知道。继续说。”
“……那个,那场战役嘛。”
海水吞咽了下口水:“路过郊外的一家餐馆,我吃了一整份羹汤,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直到我不久前苏醒,家里人才跟我讲,羹汤食材里的熊和豹子,都是罕见的暗系魔兽。”
池野瞳孔一紧:“暗系魔兽?!”
女生的胳膊连比带划:“我知道概率很小!十万头魔兽里才会出现一头暗系魔力的魔兽——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乌龙,没人知道它们是暗系魔兽,以前也没人吃过暗系魔兽……”
海水越说越小声,话语里也越没有底气:“而且,也只有我们长赢这样的民族有吃魔兽尸体的传统……”
男人紧盯着她的双眼,脑海中飞快计算着事件发生的概率。海水赶紧补充:“等我再醒过来,就发现身体里有了一些暗系魔力……但体量不多,而且好像不能再生。这样也比较合理嘛,你看,我是光系魔法师,就算有个光木,光水之类的双系魔力,也不可能有光暗双系的。”
女生无奈地扁扁嘴:“就像也不可能有人修行水火双系,就算八大系魔法相生相克,但哪有人能天生同时有这样两种明显对立的魔力呀……”
池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表情突然一滞。
理论上当然没有同时修行两种魔力的人,但如果海水说的是真的——假设,这个古怪的女生身上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光系与暗系魔力并存……
光明教会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中,光明神同时施予光暗两种魔力,使祂的旨意传给世人,进而——
——进而!
正在男人思绪纷飞之时,便听身前传来一道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猛一抬头,女生捂着小腹软软地蹲下身,眉头紧蹙,看上去十分痛苦。
池野没想太多,半蹲下俯身过去探看。
海水声音很小地说了句什么,甚至连自己这样大陆顶尖的侦察兵都没有听清。
男人的大脑还在思考两种魔力共存的事,只分出少许精力给她。他把身子全蹲了下去,耳朵探得近了些,试图了解情况。
……便在下一秒感觉自己的左耳传来剧烈的痛楚,似乎有什么部分彻底撕裂了。
久经沙场,耳朵破个口子这种程度的伤对池野来说已经有些不痛不痒。训练有素的身体反应极快,带着还没转过弯来的脑子迅速后撤。男人抬手抚过自己的左耳,摸到了几指湿黏。
——被硬生生咬出一个流血的缺口。
池野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只是用另一手摘下了眼镜,血之花便顺着绽开在他的额头。
池野没别的想说,就只想问问这个花样百出的学生——
她怎么敢的?!
海水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大口抽着气。
刚刚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演这么一出戏,几乎快要用光了她所有的体力。看着池野居然真中了自己的下怀,女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虽然如此狼狈的情境下,这笑容还不及哭好看:“池老师,你知道吗,那道熊心豹胆羹,和你的血一样……”
海水咂巴两下嘴:“——暗系魔力,都是甜的。”
池野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一般,就那样死死瞪着她。
“我前几天做模型的时候,被小刀割破了手。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指嗦进嘴里,结果却舔到了一股甜味。”
女生嘴边粘着几道凌厉的血丝,露出来的虎牙上还有隐约的红:“所以我才想起来,那道羹汤也是甜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口味呢……”
海水也抬起手,擦拭嘴角的动作甚至比池野还随意:“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池老师,虽然我没有见过暗系魔法师,也没见过暗系魔兽,但我赌了一把。现在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池野其实已经信了她七成,但此刻他的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光暗的传说,嘴上的问话多少失了些气势:“……你体内有什么魔力,关我什么事?就因为这个咬我?”
男人不怒反笑:“你知道我可以在这儿直接杀了你么?”
海水忙不迭开口:“我知道池老师不是坏人,只是担心我误入歧途……虽然我失了忆,很多东西记不清了,但我知道,暗系修行者是最容易堕入尸道、修习黑魔法的人,就像老师你一样。”
池野:“……”
男人直接自腰间用魔力凝成两把短刀,索性在手里把玩起来,那刀转得飞快,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过来割开海水的咽喉。
海水慌忙摆手:“别急,有话好说嘛……就算你能杀人,但是在阿斯特里德这样的学校里杀人,成本应该也很高的……我说这些话、做这些事,首先是想向您证明,我只是有一些暗系魔力,没有堕落成尸人。其次我想说,我有想法,也有胆识,所以对老师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您可以——怎么说呢,选择跟我合作共赢。”
女生昂着脖子说了这一大堆话,继而又有些傻气地缩起脖子:“——而不是总针对我……我又打不过你。”
满天星辰自头顶扑面缓缓而来,像拥抱了一场洪荒间汹涌的风。
池野半蹲着身子,海水大剌剌地坐着,他们对峙着对视,在血色与怀疑的温床上各图所谋。
没等对方问,海水很自然地开启了有些禁忌的话题:“我知道池老师还想做什么——或者说,还想让我来做什么。‘同源一处的光与暗,界通两岸,复死而生。’这个来自伟大光明神的传说……”
女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动作有些滑稽:“不见得只是个相传口耳的传闻。”
池野眼皮一抖,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
他用最快的速度平复了下心情,开口问人,嗓音十分嘶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女生沉吟片刻:“之前和申屠同学聊的那件事,不是有一些军人牺牲了嘛,他们好像对池老师来说很重要。”
海水又挠挠头:“我肯定没有让他们都起死回生的能力咯,那也太夸张了。但是,怎么说呢……如果时间隔得不久,我可以试试——或者至少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
池野甚至眼球都渗出了几道血痕。
他微一抬手,两柄短小的匕首突然飞窜前去,几乎瞬息间便抵达了女生的颈间。
男人慢慢从地上站起身,眼睛没有一刻离开海水的双眸,似乎想从中得到一些印证:“你凭什么能?你怎么就能?!”
海水动也不敢动,结结巴巴地继续糊弄:“那个,我……我从昏迷中醒来以后,复活过,一只,濒死的兔兔。”
她转了转眼珠,直向下盯着那闪着寒光的锋刃,讨好地挤了挤鼻子:“我就是醒来之后魔力受损有点严重,还记性不太好……但是,如果池老师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帮我保守秘密,让我平安度过校园生活……”
海水认真点点头:“我也能为老师所用。”
池野沉默地望着她,良久才放松了表情。
那两道逼人的刀光顺着来时的方向缓缓收回而去,空气中又恢复了平静,行星摇曳,怡然自得,万象穹苍各行其是,仿佛从不曾有过什么纷争。
男人高高地挑起眉:“我还以为你是个蠢货。倒是我小瞧了,海水。”
女生为了佐证自己的话,鼓起腮帮子、单手举起,但见指尖处流光闪熠,一白一灰两道稀薄的魔力如轻烟般袅袅而上,眨眼间便飞散了,甚至不用风吹。
池野:“……”
他直接把无语写在了明面上:“我可以暂时不怀疑你的说辞,毕竟魔力造不了假。但我现在十分怀疑你的能力,就你这点魔力,够复活一根蚂蚁腿么?”
海水老脸一红:“我这不是,正好需要老师的指导嘛。”
她的样子忸怩,心里却在打着另外的算盘。
编了这么长的一串故事,能糊弄过池野、谈拢合作当然好,但如果他执意不肯放她一马——
自己刚刚那一口见了红的咬,可不是没事闲的发疯,或者纯粹为了验证暗系魔力的血甜不甜。
池野大概不知道,再微弱的光暗魔力,交汇在一起进入人类体内,也和身子里安了颗定时炸弹没什么区别。
导火索已经被海水捏在手里,至于什么时候引爆致命的炸药,全看她心情。
池野没再像之前一样陷入长久的沉默,倒也干脆:“我也不为难你,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无论是死而复生还是什么灵魂出窍,我都要看到实质性的结果。”
男人缓缓蹲下身,捡起了脚边的眼镜戴上。那镜片自某点破裂出一朵放射状的花,衬得他神情更加阴郁。
他站直身子,冲她笑了笑:“半年里,我也要让你这点比幼稚园的魔法学徒还差劲的魔力,得到一些‘小小的成长’。”
海水:“……”
要不他们还是别合作了,同归于尽算了……
海水连忙据理力争:“我还有个条件!成长的训练程度,不能太过分了……如果非要成长很久不可,最好从中午开始成长,我起不来床……”
池野:“……”
就这个懒德行,能成长出个什么结果……
男人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良久又缓缓闭目,似乎是有些累了。
宇宙间辰星闪烁,光芒渐强,似乎是模拟器要结束本场训练。
勉强达成某种程度上和解的两人保持着沉默,池野没有问她到底有几成把握,海水也没有问他打算怎么让自己“成长”,刚刚经历的一切让他们都有些疲倦,短时间内,谁也不想再费心神去理会谁。
临近离开的时间点,池野突然听见女生开口,语气认真,不似平时的装傻充愣:“……池老师,我还有个问题。”
海水虽然说的内容是胡编的,神色却同样凝重:“我记得我苏醒的时候,被父亲请来查看情况的魔法师里,只有那位大魔导师才能看出我身上的暗系魔力。我想知道,池老师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者说,还会有其他人也能看出来吗?会是什么样的人?”
女生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毕竟现在我和池老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池老师应该狠狠地保护我——万一有别人也发现了我的秘密呢?万一有坏人要加害于我呢?万一有人要贪图我的美色呢?”
池野:“……?”
美色倒是也……
海水还在低头掰着手指,细说着她的价值所在和潜在威胁。
相比他心之向往的宇宙,能完成他宏大心愿的女生看着是那么渺小。
池野看着海水有点费力地站起身,明明那么普通的一张脸蛋,飞扬的神采却比星星更闪亮。
她说,她能让他再次见到那群不要命的蠢货。那群笨蛋……
周围的一切都在忽明忽暗的光点间消散。海水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紧,男人的臂膀看着精瘦细弱,此刻揽着她却显得格外有力。
“除非这个人既是大魔导师,又是暗系修行者,否则不会再有人发现。至于我,虽然魔力不及大魔导师,但是……”
训练模式结束,他们又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教室。骤然从黑暗中来到刺目的阳光里,海水猛地眨了几下眼睛,又紧紧闭上了。
她被人不太在意地松开,踉跄了下,一屁股坐在身边的椅子上。
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耳朵上,于是海水得以清晰地听见池野开口。
他说:“我曾是联邦最出色的侦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