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说多错多

阿斯特里德可供学生闲逛的街区并不在少数。公宜侃常逛的当然是符合她身份和消费习惯的高档商业区，但既然还带着海夏，她便不想去做那些平常的逛和买的事了。

两人走在校园内一条清幽的路上，不算宽阔，但也没太过狭窄。现在还是大中午，教学区和训练场的人会更多些，这条通往校园偏僻角落的小径就显得十分冷清。

海夏不明白公宜侃的用意，但他知道，这条路就是通往纠察队的，那个关了他几个星期禁闭的地方。

在纠察队的日子过得不算苦。这里毕竟是学校，执行力度只是军校的标准，来自皇室贵族办学方的规章制度，不会太过夸张。虽然称其为关禁闭，但不至于像外面的监狱坐牢。

他也就敢在阿斯特里德这样的学校里铤而走险、试探校规。要是放到威尔根皇家学院，估计就要被直接退学、永不录取。

海夏这么想着，不禁笑了自己一声，说不上是肯定还是无奈。

公宜侃在前面走着，高跟鞋撑起了小碎步的凌厉，但整体走的速度不快，似乎不是着急去哪儿。

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人家不开口，海夏索性也就在后面跟着，走一步算一步。男生垂下头走路，视线扫到了自己纤细的脚踝。

他有时候还挺希望自己能练成一个肌肉男的，或者干脆去美黑一下好了，像万百一样黑。

海夏是在禁闭室里认识万百的。听人说这是个不服管教逃跑出去的新生，认识后他才知道万百只是在里面待得无聊、想出去转转。万百是和海水一个小队的，还对妹妹一见钟情了，不得不说缘分奇妙。

比起天道乾，海夏肯定百分百支持万百来当他的妹夫。如果长得像万百那样，是不是就会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了？沉稳，靠谱，关键时刻能靠得住，不会再像当年，因为自己的软弱和无知，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他变得更强一些，是不是就能做一个很好的哥哥了呢？做那种真正能给人温暖和扶持的亲人，而不是只有口头名义上的帮助，真实存在但无瓜葛的血缘，浓烈却也浅淡的羁绊。

他看不清也放不下的苦楚，摸不透也走不通的来路……

“——想什么呢？”

海夏惊觉女生停下了脚步，赶紧收住自己前倾的体态，也跟着站定。他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容貌寡淡，身材瘦小，但体态挺拔，也没有人敢小觑。

公宜侃回身，打量着人，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来——不是嘲讽、也并非阴阳怪气，似乎只是真的在询问：“我叫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跟在我身后发呆的么？”

海夏连忙摇头，表示自己绝无此意。他依然不解，但诚恳地答道：“我不知道您叫我出来是想做什么。”

“这点上，你就和你妹妹差远了。”

公主殿下慢条斯理：“你的妹妹，虽然懒惰、贪吃、不思进取、游手好闲、得过且过、玩物丧志、胸无大志、坐吃山空……”

海夏：“……”

还能说她什么好了吗？

“——但是，本公主说过的话，她会记得，也会在乎。”

公宜侃和煦的神情消失了。她冷酷地盯着海夏，像瞥到了讨厌的东西又不得不看似的：“你说过，有什么都冲你来，别使唤那个笨蛋，是吧？”

海夏这才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树下马威、准备拿自己当下人使唤。

不过，海夏在藏龙卧虎的阿斯特里德度过了几年校园生活，早已没有了中学时代那会儿的傲气，也不再是那个表面平易近人、心里高高在上的大少爷。

况且，还是那句话——谁敢在公宜侃面前摆什么贵族的谱呢？

海夏很快地说：“我没忘记，公主殿下。”

公宜侃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不知道她满不满意他的回答，也可能根本就不在乎。

她想让他跟过来，他就必须得跟过来，哪有什么情不情愿？

这回跟随时，海夏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女生身上。那背影太瘦了，单薄、柔弱，如蝉翼颤动，像随时会破碎。

可刚刚也是这个红发少女，拥有着足以角逐冠军的实力，在偌大的第一比武场上，把身上嚣张的火烧到了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他新生报道那天所认为的那位“笨蛋魔法师”。他因为海水的顽固不化生着气，也没细看此人的模样，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公宜侃，是放眼整个金色大陆都难遇的天才。

据说杜曼斯特皇帝公千老膝下皇子众多，本来不怎么喜欢这个母亲身份低劣、老来意外出生的长公主。不过，后来，公宜侃硬是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联邦最强帝国的皇室，获得了众臣的尊重、皇帝的宠爱。

老帝垂垂老矣，而公宜侃用无需置疑的能力占据着皇室继承人的首位。新生的雌鹰目光如炬，已然有了新王之势。

海夏跟上她的脚步。公宜侃完全没想过商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你的蠢妹妹求我帮忙，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帮了。你说要替她还人情，那么就今天开始，你就是本公主的仆人，走狗，跟班三号——排在那两个缺心眼的后面。本公主让你往东，你敢去别的地方就是找死。听懂没？”

当然懂了。

海夏刚要表忠心，就听公宜侃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本公主什么人都看得上吧？”

这句话可有点没头没尾，海夏听不懂。

男生斟酌着回话：“想必您也了解海家的情况……我当然愿意为公主殿下尽心尽力，但能帮到您的地方似乎并不多。虽然我的实力在同龄人中尚可，但在高手如云的学校里应该也不值一提。不知——”

“你每天好好打扮自己就行了。”公宜侃说。

海夏：“？”

“虽然本公主看来，只能算勉强入眼，但既然评选你是全校长的最好看的男生，那就是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公主殿下没什么情绪波动，像在说自己早饭吃了什么一样。

可海夏听着这话，莫名感觉有点臊得慌。

他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有点像狗被主人牵着鼻子走。

海夏顿了一顿。其实他本不该反驳侃公主的任何话，但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人，便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您知道的，还有一位——”

“——本公主只要最好的东西。”

公宜侃的表情写着“我知道你想说谁”：“既是你妹妹的队友，又是我以前的校友……可那又如何？不是最好的，要他这个次品来替什么？”

要是海水在这儿，肯定会大声反驳她：“小乐才是全校最好看的男生！臭海夏算个什么东西呀？！”

可惜，无人为可怜的工具人发声。

公宜侃说：“总之，就这样。来这边就是告诉你，乖乖听话就行了！别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你那个妹妹，别以为是个卑贱的庶出就好欺负……她就算再不成器，也是本公主的跟班！”

公宜侃说着说着，自己倒是恼火起来，怒骂：“要不是宫里那群废物空间魔法师还没研究明白时光倒流术，本公主肯定要穿越回去！去把海水从她那个庶母肚子里塞进去，再从什么正妻的肚子里拉出来！”

海夏：“……”

他太过无语，已经不想说话了。

公宜侃长舒口气，抬手摆弄了下自己的发卷：“记住，别想着搞什么小动作！本公主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肯用你是你的福气，等到不用你的那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言辞激烈、说得难听，但也确是事实。

海夏看着面前的公主，突然为自己混乱的心绪看到了一点舒解的曙光。

既然他没有办法主动尝试爱情、也不敢去触碰真正的交往，那么被迫绑在身边、被要求做这做那，是不是就有寻找到解脱的可能？

——可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就在从一种卑劣陷入到另一种卑劣里？

海夏抬眼，两朵绯红的桃花在秋风中绽放开来，轻垂、忽闪，如蝶翅掠叶，多情翩翩。

至少现在，他绝没想着再用这美丽去伤害谁。

如果他不能决定结局，那么就把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于是公宜侃便惊讶地看见男生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纤细高挑、姿态顺从。

先前海夏表现出的态度和乐神望的有点像，都是些不卑不亢的意思。可乐神望藏在下面的眼睛里有蠢蠢欲动的踌躇，明显是善意的底色，而海夏则是隐约的抗拒。

可现在，这只看起来风光无限、又有着强自尊的花孔雀，却在以跪地的姿势吻她的手背，向殿下表达自己的忠心。

——果然愚蠢而无礼。公宜侃想，这种不大不小的普通贵族，知道一丁点礼节的皮毛就沾沾自喜，太自以为是了，甚至不知道在行吻手礼前要先经得对方同意。

但公宜侃不太情愿承认的是，他长得实在是很漂亮。她看海夏的第一眼就讨厌上了他自视甚高的个性，但也被那张完美布局的脸蛋吸引了目光。

五官柔美，错落有致，精准地落在白嫩无暇的肌肤上，位置高点矮点都不好，形状大些小些也奇怪，甚至那两颗痣也得原封不变地生在那处——鼻梁上，眼睑下，这样才好把皮肤衬出血色来，寒梅藏雪中。

是符合她审美的样貌，瘦高、俊美、却又因那过分昳丽的艳色而透出几分脆弱，终成光明神完美而杰出的画作。

其实公宜侃先前说的都不是真正的理由。乐神望确实惹人爱慕，也十足英俊，像个可依靠的模范男友，但她公宜侃当然不需要依靠别人。

她只是想要这世间最漂亮的玩物、最赏心悦目的玩具，而这人只需在自己手边当个摆件，随从或者跟班，无用的展览品，养眼的东西。

公宜侃不知道自己前阵子抽什么风，找的两个跟班都是什么啊？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一个虽然性格不错，心地善良，但身材不标准还不让人说，也不听话，梗着脖子跟她顶嘴偷懒；

一个虽然实力强大，但衣品实在是太差了。虽说脸长成那个样子，确实是穿什么衣服也救不了，但也不能那么土吧？！

总之，加上海夏，跟班团队的整体颜值终于算是提升了一些。

公宜侃对此很是满意，命令海夏来看自己后面的决赛，扭头往回走去。

女生习惯用能被理解的任性跋扈来掩盖内心的空洞。不是说厌恶无人陪伴的空虚，或者所谓的缺乏爱与关心，只是她从小就没有接受过什么流动而炽热的情感，久而久之也就缺失了。

但错过的就是错过，用不着弥补，也不必纠结。公宜侃随着自己的心意生活，用魔法征服一切，她想要漂亮的人，漂亮的人就得过来她身边。

海夏看着公主殿下的背影，深吸了口气。

他的脸庞上久违地露出了轻松的嬉笑神情来，意气风发，像辉煌的中学时期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