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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过一天算一天吧

夜晚的天台不同于白日的荒芜。灰绿色的植被们显现出荆棘般的硬朗,不再如蒲草般飘摇。

黑夜给了它们更多种的可能,正如黑夜赋予池野的那样。他习惯了在夜半时分行动,做正式的事,找重要的人。

——显然,有的人还不太习惯。

须来病裹着浴袍、睡眼惺忪,一向打理得当的长发乱糟糟地纠成一团。男人几乎可以算得上在咆哮:“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还不到三十吗?池野!我他妈快六十岁了!不保养就会死!”

池野的表情看起来很单纯:“……睡得太多也会死。我听说你每天至少要睡十个小时,不是说年纪大了觉都会变少的么?你生病了?”

须来病烦躁地坐在办公桌前,甚至幼稚到踢了一脚桌腿:“病也是被你气病的!要不是军方的人死皮赖脸地求,我才不会招你!”

池野听了这话,倒是冷笑一声:“求你?他们怕我闹事罢了!可我有什么本事继续‘闹’下去?我算什么东西,也配去上诉堂堂的‘凯里之星’么?”

须来病装作没听见这话,只是圆滑地打着哈哈:“我老早就跟你讲,会有办法的——不是应付你啊!你看,契机不就来了?”

老男人的笑容有些狡黠:“你今天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阿斯特里德的校风不会无缘无故就变得浮躁八卦。事实证明,一切都有迹可循,从最上面的手、最里面的根就开始坏了——不然哪里来的《大陆通史》这门半吊子历史课?

风徐徐吹着,如泪花垂落、谁人悲鸣。

梓卢也在办公室里,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天台门口把守。他顺势将手中的枝条接到了须来病的发梢上,与一旁的树连接成弧线优美的秋千。少年似乎对这一设计很是满意,坐在上面轻轻摆荡,银色的发丝跟着飞舞。

池野无礼地指着梓卢:“……你儿子?”

须来病赶紧摆手:“放屁!他比咱俩年纪加起来都大呢!别乱说啊。”

池野:“……?”

好在池野不是个见识短浅的,在鱼龙混杂的边境当了几年侦察兵,对长生或某些方面不同的异族并不会如联邦中人一样,眼里满是偏见。他只是惊讶于须来病的胆量:“……你居然敢把精灵带进阿斯特里德来?!”

须来病却摇摇头:“梓卢可不是精灵——至少,不只是精灵。‘不可说,不是错,坎坎坷坷,管他的呢?’”

梓卢眨着漂亮的眼睛,乖乖学须来病说话:“管他的呢?”

池野:“……”

押的什么狗屁韵脚……

算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管他的呢?

既然须来病察觉了他的想法,池野索性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提前说一声,我就干到这学期了,带完实习就走人。你也不用顾忌军方那边,放心,我不惹事。”

他眼神很淡漠,嘴角却一扬,似乎就算是笑过了:“——前提是,我要带队汪汪立大功小队的实习。”

须来病吹了声口哨,披上挺阔的西装外衣:“怎么,人家姑娘那边还八字没一撇呢,你这都要准备上以后的事了?”

池野听这调笑也不恼,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精锐的冷光:“我来也是想问校长大人,这个‘人家姑娘’的事,您都知道些什么?”

霎时,天台丛丛的薰衣草间杀出漫天肉眼可见的黝黑烟雾。暗系魔力滚滚汹涌、蓄势待发。

池野手中把玩着两柄闪烁寒芒的匕首:“关于她的事,须来病,你的嗅觉好像过于灵敏了。一个成绩差劲、天赋平平的女生,是怎么被分到精英分部的?又怎么入了校长的慧眼?”

男人神情虽然平静,却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

面对这个让联邦军方都大为头痛的年轻人,须来病却泰然自若,似乎对可能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梓卢慢慢悠悠地从秋千上下来,走到须来病身边。

男孩微微歪头,认真对池野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杀人的办法。但是,有我在,所以你今天杀不了须来病。”

话语间,池野的匕首已经直接逼上了须来病的咽喉。

梓卢语速虽慢,见状还是立刻改口:“……就算你先杀了须来病,我也会马上杀了你。”

须来病:“……”

哈喽,这里还有人在乎他的命吗?

老男人摆了摆手,对梓卢示意无妨:“年轻人动作是快了些,但脑子转得还是不比老家伙。梓卢,没事,去玩吧。”

梓卢很听须来病的话,点点头,转身又荡上了秋千。

须来病笑意吟吟地看着池野:“在这里动手可不是个好选择,池少校。且不说你打不打得过我,就算你下定决心,真要跟我玉石俱焚、同归于尽……那可就真没人能保护海小水咯。”

须来病说:“那天,我的老朋友午后来信——不是幸好有你在场吗,小英雄?”

池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你知道天教……你居然放任这样的东西进到学校里?!你还算是一校之长吗!”

“——我不是还放任你进到宿舍区了吗?”

须来病丝毫不惧那随时能够要他性命的暗系魔武器,甚至还伸手摆弄起办公桌上的干花:“还有,梓卢,我知道那次你在池老师挂完电话就去了宿舍区,给海小水开假条……是我为你的路亮起的绿灯哦。”

梓卢扬声:“谢谢。”

池野阴沉地瞥了梓卢一眼。

——他本想过几天去教务处给海水销假的。

“与其聊聊我知道些什么,不如来说说看,池老师,你都知道些什么?”

须来病的指尖突然流泻出数道青绿色的剑芒,倏尔又变得柔软,眨眼间便如藤曼般缠绕在匕首上,将其送回到主人手中。

池野的脸色有些难看,单凭这一招,他便知道,自己除了同人玉石俱焚这一办法外,很难轻松取掉须来病的性命。

老男人目光幽深:“我须来病,从不与人交恶,只和人交友。我能跟天教的老东西是朋友,就也能和你做朋友。不如先坐下,来聊聊咱们都关心的朋友?”

没人比出身红点城的孤儿池野更识时务。何况他也感觉到须来病的确没有恶意,池野甚至隐约猜测,须来病可能比自己更了解海水的事。

见青年安稳地坐在对面,须来病才悠悠道:“你应该知道海水昏迷过、失去了一些记忆……但正因为海水失忆了,所以还有些事情,她可能记不清、也可能没记全,所以说起话来云里雾里、半真半假……但这有什么的呢?不可说,不是错,坎坎坷坷,管他的呢?”

池野:“所以最后这句话是什么咒语么?你要一直重复?”

须来病额角的青筋不住跳动:“……那是我的新歌歌词!!你居然都没有烂熟于心——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辞退你!”

池野:“……”

他还求之不得呢!

“——总之,海水自己的事,交给她自己办、自己想、自己说。我不想掺和,而你,只要等。”

须来病意味深长:“等她揭开真相,不管是你当年的,还是她当年的——我要是猜得没错,就在这个寒假实习的时候了吧?你要带他们去黑尼尔?”

见池野神色一冷,男人便做出一副失言的懊恼状:“哎呀,说太多啦!说多错多,错多说多!但求无过,波路壮阔!”

池野沉沉地盯着须来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好像真如须来病所说的那样了,说多错多。

为了获得更多的主动权,池野选择沉默着听完所有话,随即径自离开。

他想说的都说完了,至于须来病说的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是他和海水之间的事。

因为那句模棱两可但的确有回应的情意,无论那未宣之于口的是什么,池野都不急。

他对海水有的是耐心、也等得起。

……

须来病望着池野的背影,不由感慨:“看看他!明明年纪比你大,却一点也不沉稳……动不动就要跟人拼命,这小子!火力旺着呢!”

梓卢继续在夜色中荡着秋千,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当然,这话也的确不是对他说的。

须来病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过,这才是池野吧。他要不是这个性子,能足足跟联邦讨了四年公道——足足到联邦法庭告了你一年么?”

梓卢轻轻吹了口气,房间内的屏障便立刻消失。角落处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脸庞在光芒映衬下格外清俊。

申屠真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是不是有百分百偷听别人谈话的被动技能——尽管那绝不是出于他的本意。

不过他已经明白校长提前叫自己过来的用意:“……您是故意让我听到的。”

须来病笑了笑:“叫你来,来听听你担心的事——听听你格外挂念着、操心着的事……小真啊,它真就成真了!”

申屠真当然觉得无地自容。

执着于揽责和守护之道的绅士钻着牛角尖,依然认为是自己出了什么可被利用的差错,令同队的友人陷入困境。

而显然,须来病并不想让他“傻”下去:“留心生活片段,终现心里不甘,好好琢磨一番,真爱才是答案——人家不是什么阴谋论,俩人两情相悦呢!梓卢,你说是也不是?”

少年用柳叶做琴,吹出肯定的弦音。

申屠真依然静静站在原地,却必须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因震惊而扩张的瞳孔。

他从没想过这一层——或者叫,从没敢把这件事往这个方向想。

须来病乘胜追击:“叫你来,是因为我对于把海小水交给他这件事不太满意——但对于孙寒雪把海小水分在0021小队这件事,我很满意。小真,你懂我的意思吗?”

申屠真犹豫了下,确定自己没想错,答道:“……我对海同学,并无此意。”

虽然他对海水不会像以前一样,充满各种看不上的恶感,但也谈不上什么欣赏,更别提男女之间的喜欢,顶多是在共同经历一些风波后顺眼了几分。

可不知是不是此刻月光洒落进天台的缘故,申屠真的脑海中莫名回闪过那个夜晚。一向不愿麻烦他人的女孩倚靠在墙边,碎发飘动,很难得地透露出一份脆弱。

——那时,他们身上是一样如水的月色。

申屠真正出神,便听须来病悠然道:“那可真遗憾。哎哟……我可是很看好你呢!比那小子强多了!”

男人摇头晃脑起来,像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颇为自得:“不过,小真,你来我这里一趟,也不算白来。”

须来病摊了摊手,表情有些无辜:“——你本来也想单独见池野一面的,对吧?不是有话要说吗?”

申屠真深深地看了一眼须来病,这位令自己既尊敬又忌惮的长辈。

梓卢大概是听得腻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动作生动而鲜活,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

……

池野在走到生活区和教学区交界地的时候止了步。

明明街道空无一人,他却像是笃定什么一般,冷冷道:“出来吧。”

申屠真当然没觉得自己有能跟踪顶尖侦察兵而不被察觉的本事。他从树后缓缓走出,与这个恨自己入骨的男人对视。

——尽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池野有着一些毫无立场的同情,也能理解几分对方如此执着的苦衷。

至少现在,池野没什么和申屠真纠缠的兴致,也懒得问他为何夜半出现于此。男人言简意赅:“有架明天再吵,我累了。”

申屠真心平气和地回答:“池老师,从来都不是我想吵架。”

池野十分不耐:“那么,申屠大少爷,大半夜的,您有何贵干?有什么要指教小人?有什么我非听不可的——”

“海水同学之前在宿舍晕倒了。我刚好在旁边。”

申屠真少见地打断了别人说话。

看着池野突然怔住的神色,申屠真凝视着他,缓缓道:“在失去意识之前,海同学说:如果她发生什么意外,请我帮忙去找一个人。”

女生要找的人是谁,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池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无论阁下对他人的行为,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请不要辜负一份来之不易的信任。”

申屠真之所以想对池野说这些,是因为某种非做不可的责任感。

——只是一位教养良好的绅士,在转述少女宝贵的真心。

申屠真认真地说:“因为,即使在生死攸关之时,她对你的信任也依然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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