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名师高徒

朱平跟东直门的鸿源汇商场负责人肖芳谈完话，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李想想早已等得焦躁，好家伙，整整谈了三个小时。

肖芳是老资格的项目总监，是从最基层的客服慢慢做上来的，跟着辛明也有十几年了，算是鸿源的老臣，老臣的特点就是跟老板一起打过天下的，能力强不强不好说，感情那是肯定不一般。像肖芳这种情况，鸿源不在少数，一群跟老板关系深厚的老臣，就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职业经理人如何处理与老臣的关系，这在企业永远是一个复杂和敏感的问题。老板找职业经理人来，是希望带来新气象，新方法，新发展，带领企业再上高峰。绝大部分空降高管一开始往往也是雄心勃勃，提出很多创新的想法，然后大刀阔斧的改革，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新人占据高位，厉行改革，难免要动老臣的蛋糕，一旦动了对方的利益，就会带来无数的复杂问题。

这些老臣仗着跟老板的亲密关系，打小报告的，背后说坏话的，诉苦的，哭闹的，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蜜月期的时候职业经理人还带着曾经成功的光环，老板还会容忍，甚至批评批评老臣。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旦蜜月期结束，各种言论就会让老板产生怀疑。尤其是业务没有起色，那老板质疑就更大了。

空降高管想把业务做起来，又不得不依靠老臣，你不可能一来就把人换完吧，况且，你还根本换不掉。

像朱平这种，处事方式比较圆融，用的是渐进策略，润物细无声，逐步被老臣认可。像付天云这种风格，本来就想换一批自己人，很容易被人防备着。平时大家还敬着你，一旦到了利益分歧的时候，那肯定就会产生矛盾对立。

离开项目，李想想带着朱平去到旁边簋街的一家烧烤店，两人边吃边聊。

李想想道：“朱总，这辛董事长也太会派活了，难搞的事都扔给你来干。”

朱平笑道：“你这觉悟不行，没听过吗？压榨你是信任你，批评你是爱护你，折腾你是锻炼你。”

李想想撇着嘴道：“明明是付天云干不动，董事长才甩给你的。”

朱平道：“不管因为什么，我能不干吗？”

李想想道：“那倒也是，朱总。”停了停，接着说：“我能不叫你朱总吗，感觉距离都远了，要不，我叫你师傅吧！”

朱平笑道：“行啊，八戒，你开心就好。”

李想想哈哈大笑道：“师傅，你真像我爸。”

朱平愣了一下：“我？哪里像你爸？”

李想想道：“刚来公司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我爸，平庸、木讷、毫无个性，一张死人脸。但是吧，还挺亲切，挺慈祥的。”

朱平打趣道：“慈祥？这倒是第一次听到，那你就跑我办公室哭来。”

李想想扭捏起来：“当时心里太委屈了，办公室又只有你在，当时不是把你当成我爸嘛，一时就没控制住。”

朱平没有再追问下去，当时一定是有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发生。朱平不问，不问是一种美德，维护了人家的自尊和面子；朱平只是安抚，只提供对方需要的帮助，让别人体面的结束尴尬，是一种智慧。况且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知道了可能反而更加麻烦，事情并不是都可以解决的，而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回归自然。这是丰富的社会阅历得出来的经验。

朱平转换了话题：“你来说说，

我们应该怎么推动停车场智能化系统？”

李想想道：“依我的浅见，关键是如何降低改造成本保证利润指标；我觉得可以跟设备供应商谈，我们有八家商场，一起改造，算是一个大单子，多找几家供应商比价，压低价格。另外，我觉得还可以跟供应商谈合作，用未来的收入跟供应商分成，降低前期的投入，我们商场经营的都很健康，这些收入都是可预期的，这样的话前期投入就能大幅降低。至于富裕出来的员工，可以跟他们尽量协商，降低经济补偿金。”

朱平道：“很好，思路清晰，方案可行，那这事就交代给你来办吧。以后就由你去跟供应商和项目谈吧。”

李想想瞪大眼睛：“师傅，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朱平道：“折腾你是为了锻炼你，加油。”

中瑞基金战略入股鸿源集团，不光带来了资金，还带来了人。

月度高管会议上，辛明宣布了一件事，鸿源集团和中瑞基金达成战略合作后，詹涛将作为股东代表担任鸿源集团的联席总经理，待资产收购和股权交易完成后到任。这在鸿源内部又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付天云很不开心，现在权力非但没有集中，反而进一步分散了，这对自己来说绝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付天云有点后悔不应该建议延后智能化改造的事，这事就像鞋里的沙子，就是感觉那么的不得劲，老板把这事转交朱平处理，事实上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了。

中瑞基金的尽调团队不久进驻鸿源集团，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尽调工作。

在这期间，付天云又干了一件事，擢升周楠为总经办高级主管，部门负责人，成了付天云第一心腹，也是这批管培生里晋升最快的。高级主管虽然级别不算高，但总经办是核心部门，是高层身边的人，一时间风光无两。

但在朱平看来，付天云想在联席总经理到任之前做好人事安排，也无可厚非，但是周楠太嫩了，这么重要的岗位，她担得起吗？付天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朱平深深的怀疑。

总经办负责人说白了就是领导大秘，秘书是什么？秘书有很多种角色。秘书是笔杆子，要能写出过硬的报告，不但要有文字功底，还要对全局有准确的理解，要深谙领导的风格，有些数据、信息要善于润色，既不夸张，又显成绩。秘书是传声筒，要把领导的意图准确的传达下去，首先要自己充分领会领导的意图，又要把握好传达的方式，对公司其他的领导，传达要尊重，对于执行人员，传达要坚决，对于一些特殊的人特殊的事还要讲究说话的艺术性。秘书还是情报员，要在公司广结人脉，公司内部的大事小情，敏感问题，要第一时间让领导知道，这样领导才能判断局势，做出有利的决策。秘书又是情感专家，领导开心你鼓掌，领导生气你安慰。秘书还得是师爷，为领导出谋划策，必要的时候还要亲自上场替领导平事。

当秘书，难呐，能当好秘书的，那都是人精！

李想想把这事又打电话给老爸说了，李深实给了她八字箴言：“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朱平听到李想想说到这八个字，长叹一声：“如果我有你这样的父亲，人生要少走多少弯路啊！”

李想想好奇：“师傅，您也走过弯路啊？”

朱平道：“走的弯路那就多了，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得罪人的事没少干，人家反过来就会收拾你，吃的亏那就多了。知识分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理想主义，自命清高，全然不了解社会的潜规则，必然被社会毒打。像你，擅长的是逻辑分析，结构化思考，其实很多事并不是靠逻辑，而是靠人情世故，甚至心黑手狠。”

李想想吐吐舌头：“我还是做我的知识分子吧，心黑手狠我可做不到。师傅，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

朱平想了想：“说出来都是泪！”朱平跟李想想讲话，不自觉的就会很松弛，不像正式场合说话四平八稳，绝不出错，时不时的蹦出点网络用语。朱平接着道：“”讲个跟你的工作相关的吧。我曾经在一家公司做人力资源经理，当时负责招聘，有一家合作比较好的猎头公司，我觉得他们专业，高效，又很接地气，所以重要的岗位都放给他们做。后来我的领导换了，换成了一个上海籍的人力总监，我那时候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说话也比较直，因为工作分配的事就把新领导得罪了。后来这位新领导就各种找我的茬，因为我一直用那家猎头，就说我跟供应商有猫腻。”

李想想道：“那后来呢？”

朱平道：“我也是年轻气盛，一气之下就辞职不干了。当时我对这个人非常的鄙夷，心里就一个想法，远离‘垃圾人’。我当时觉得自己为人正派，处事公道，尽职尽责一心为了工作，后来才明白，站在别人的立场上，你这种情况就属于不听指挥，刺头。”朱平说到这笑了笑，接着说：“这个事导致我一直不喜欢上海人，尤其是上海女人，并且从那以后我跟各种供应商都保持着工作关系和必要的距离。”

李想想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跟供应商的关系，我会注意的，谢谢师傅！”

中午休息的功夫，毕主管神秘兮兮的把林小妩拉到公司外面的一个角落，道：“小妩，我问你个事呗。”

林小妩跟毕主管本来算是各事其主，毕主管一直是付天云那条线上的人，林小妩平时不怎么来往，有工作上的交集，就公事公办。今天这个情况，搞得林小妩莫名其妙：“毕主管，有什么事您说，我看看我知不知道。”林小妩不敢把话说满，鬼知道这毕主管想搞点什么事情，就算是给自己挖坑也不是没可能。

毕主管道：“我呢有个闺蜜，她跟公司的领导好上了，但是吧这种事她不也没经验嘛，我就想问问，像这种情况如果被公司发现了，会怎么处理啊？”

林小妩没想到毕主管会问这种问题，心里快速的盘算着，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突然问这么敏感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呢？嘴巴上却回答着：“这种情况啊，那就要看公司制度怎么规定的嘛，一般来说那肯定不允许的，要么两个人至少要走一个，要么全都要离职。如果有什么利益纠葛给公司造成损失，那还要赔偿公司损失呢。”

毕主管又问：“像这种事，应该归人力资源部管的对吧？”

林小妩留了个心眼，道：“那也不一定，如果涉及到高层领导，那肯定得老板决策了。”

毕主管平时不冷不热的，今天格外亲切：“小妩，我闺蜜吧，就怕被别人发现了，你说万一被别人举报，那一般跟谁举报管用呢？她也好提前预防着点。”

以林小妩的机灵和阅历，压根不相信毕主管是替她的闺蜜来打听的，就他这副样子，就差把“阴谋”两字写脸上了，沉吟道：“这种事最怕的就是被公司老板知道吧，你想啊，一般的部门如果收到举报，能压下来肯定就压下来了。”林小妩自忖这事跟自己没有关系，那就看热闹不嫌事大，闹的越大越好。

毕主管无法不生气，原来的跟班现在翻身做主人了，成了自己的领导，那心里真不是滋味，而且是靠不光彩的手段上位，那就更让人生气了。从助理到主管，自己熬了多少年，人家只需要几个晚上，这世道！

职场就是这样，你不知道谁突然就一飞冲天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BJ有句话叫“欺老莫欺小”，啥意思呢，就是可以欺负年龄大的，因为这类人已经发展到天花板了，以后也很难再往上走了；但是别欺负年纪小的，因为年轻人潜力无限，你不知道他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你现在欺负他，将来人家飞黄腾达了，反过手来收拾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李想想这段时间忙坏了，做费用测算，约谈供应商，去各个项目现场勘查，好一通忙活。

朱平看着李想想做的可行性报告和推进计划，连连点头。

这姑娘社会阅历虽浅，但考虑问题的全面性，分析问题的逻辑性，以及数据报表的缜密性，确实无懈可击，这就是高材生，做人不行，做事很行！一番操作下来，整个前期投入降低了近70%。

但朱平还有另外的杀手锏，那是纸面以外的东西。

这天周末，李想想难得回自己家住两天。随身带着各个供应商的材料，看了半天，不禁皱起眉头，这些供应商，技术最成熟经验最丰富的是捷速停车，但也是最难谈的，因为人家不缺业务，一直坚持要全款支付，不接受合作分成的模式。这也难怪，现金为王，能今天回款的，谁愿意等到明天呢！其他的供应商要么功能有缺陷，要么资质不太够，要么就是案例有水分，总归是不妥当。

李深实看女儿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拿过那堆供应商资料来翻了翻，大概明白了，说：“天下没有商人不想赚钱的，只是赚多赚少，赚的轻松还是赚的辛苦，只要有利可图，就不要怕谈不拢，谈不拢就慢慢谈。”

李想想叹气道：“这家捷速停车我想跟人家谈，但是人家不想跟我谈。现在我打电话人家根本不接。”

李深实道：“也许人家刚好在开会，有应酬，或者其他重要的事，你多打几次试试，要有耐心，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让一个人变美，不见得要靠化妆品，能够从本质上改变一个人的，是金钱和权力。曾经普普通通的周楠，在短短的几个月后，不断的蜕变，眼睛里闪着光，带着一种从容而自信的气场，这迷人的魅力，看得付天云都痴了。

周楠和付天云周末没闲着，悄悄到郊区度假去了，在温泉里，在密林中，在酒店床上，两个人肆意的纠缠在一起。

这种偷情的快乐，让付天云不能自拔，而周楠，也在被“大人物”的见识、阅历滋润着，成长着，聪明的人遇到机遇，总是成长的特别快。

跨越阶层的方法并不多，周楠选择了女人特有的方式。

周一一大早，李想想刚到工位屁股还没坐下，捷速停车的小苏秘书主动打电话过来，语气热情而亲切，不但爽快的答应了合作模式，还主动提出尽快签订合作协议。

李想想挂了电话，百思不得其解，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也太蹊跷了。跑去跟朱平如此这般讲了一遍，朱平想了半天，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想想道：“师傅，你看我是不是要去跟各个项目谈谈改造费用的事，做好准备，毕竟项目还是要出一部分钱的。”

朱平笑了：“其余那30%的费用，项目不用出钱。”

李想想惊道：“不用出钱，那钱从哪来呢？”

朱平打开电脑的一个文件夹，打开一个视频播放起来：“想想你看！”

只见视频里面是一个停车场的收银岗亭，一个收银员正在收费，这个收银员李想想见过，就是鸿源集团某个商场的停车场收费员。李想想注意到，这人竟把刚刚收取的费用悄悄塞进了自己口袋，登时吃了一惊：“师傅，这个收银员这不是贪污吗！”

朱平道：“前段时间我们到项目走访的时候，就有一些正直的员工跟我反应这些问题，而且这在每个项目都普遍存在。当时我虽然没有去处理，却想到了另外的办法。”

李想想道：“什么办法？”

朱平神秘一笑：“你猜！”

詹涛已经从上海搬到BJ了，正在为上任做准备。

高玉丰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五味杂陈，想到以后要跟詹涛成为同事，严格来讲，詹涛即将成为自己的领导，更觉得尴尬。

詹涛倒像是开心的很，专程给高玉丰打了电话，末了还说请高总多多支持工作云云。

李想想主持完成了停车场智能化改造的合同，果如朱云所言，商场连剩下的费用都几乎没怎么出，被朱平掌握了证据的那些人，不但吐出了所有贪污的费用，刚好用于改造，甚至连经济补偿金也没敢要，悄悄的辞职离开了，还千恩万谢朱平的“不杀之恩”，没有报警抓他们。

其他有一些正直的收银员，朱平一一安排了其他合适的岗位，还有冗余的人员，统一调动去了即将出售的5个项目，项目交割之后，自然也就不属于鸿源的员工了。

对于初出茅庐的李想想来讲，这一番操作，叹为观止，姜还是老的辣。朱平又给他上了一课，底层的人有很多生存之道，是身居高位的人想不到的，越是在底层路数越复杂，黑白灰搅和在一起，对于一个名校大学生不可思议的，对于他们来讲都是司空见惯的。

跟捷速停车的合作很快就签约了。捷速停车的老板也参加了签约仪式，说是仪式，其实就是双方简单的见个面，聊一聊。聊一聊有丰富的内涵，可以是聊具体的事，也可以聊点业余爱好加深关系，或者纯粹混个脸熟，以后见面好说话。

捷速停车的老板表示“跟鸿源合作是双赢的典范，对未来充满信心”，然后不经意见一句话点醒了李想想：“深实处长将门虎女，年纪轻轻有这样的魄力，未来不可限量啊。”

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社会又给李想想上了一课。

辛明对朱平的工作成果很满意，在月度高管会议上，特意请朱总对人力资源工作“向董事长做一次专项汇报”。会后，人力资源部的员工们，仿佛商量好一般，齐刷刷的跑来向朱平汇报上一阶段的工作。

林小妩和李想想这姐妹俩愤愤不平，觉得这些人墙头草，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倒。

朱平却不以为意。

李想想把这事又跟父亲说了。李深实道：“曹操和袁绍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手下的大臣秘密写信投靠袁绍，结果袁绍战败，这些信被曹操所得，曹操却一把火给烧了，曹操说‘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从此大家死心塌地的跟随曹操，朱平气量高致，你就好好学着吧。”

辛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细细翻阅着詹涛的资料，入股加委派高管，这一步棋，波诡云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