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魂魄移两败俱伤

识海在猝不及防下被人侵入,  虞渊后退两步，只觉大脑刺痛，巨大轰鸣声将过往所有记忆粉碎成灰,  徒留一片空白。

在这样茫然的空白中，却有大量陌生的记忆持续涌入。

时而是暗无天日的厉善塔角落,  神色癫狂的炼丹师废寝忘食地守着丹炉，偶尔透过妖魔尸骨间隙,  垂涎地盯着前来巡视领地的少年神尊,  却又碍于对方身上过于强大的气息不得不选择蛰伏；

随后他变成被罚进塔中少年神尊，无数次察觉黑暗中射来的贪婪目光,  烦不胜烦地想对方要是敢出现,  定要让他在一片漆黑里见证一下何谓五彩斑斓；

画面不断转换，冰天雪地的白中,  他又变成了被人一剑贯胸的妖魔，冰冷的剑锋一点点夺去他的体温，但他仍在狂笑,  以发誓般郑重的口吻诅咒着,  他若不死，终有一日,  杀他之人会成为他丹炉内的一捧灰。

再一个恍神,  他却发觉自己正手执利剑，冷眼看面前的妖魔闭目倒下,  皑皑雪地被烫出一块殷红灼热的疤。

他脑中一片混沌，在这些纷杂的记忆中不断切换角色。

他是阴暗角落中的窥视者，亦是明处守株待兔的被窥探者；他罪行累累，被剑贯穿胸膛，又执剑斩杀妖魔,  替天行道。

他究竟是谁？

正当虞渊陷入迷惘的同时，他的皮肤上开始冒出丝丝缕缕黑气。

那些黑气有如细线，将他牵扯成一个提线木偶，一点一点地活动僵硬关节。

最终，尽管眼神一片混沌，虞渊的身体却站了起来，在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胜利微笑后，“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现状，低头揉了揉手腕，喟叹一声：

“不过如此。”

然而，目光在触及手腕上的半截丝带时，“他”的动作却长久地顿住。

轰——

无声的嗡鸣中，虞渊的眼神一瞬变得清明，用剑支撑自己的身体大口喘气。

是夺舍！

以神魂为媒介轰击对方识海，将对方代入自己的记忆之中，一旦对方的神魂在这些记忆中迷失自我，产生错误认知，即会被夺舍者吞噬成为自身一部分，从而被占据身体。

此情此景，正如当初丁纵要夺舍他一样。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虞渊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虞渊，他有一座山头的师门朋友，一个不靠谱的师父，还欠着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更重要的是，陌浮沉拿丁纵的尸体去领悬赏后，还没把灵石分给他，他绝不能忘记自己是谁！

想到这里，他的意识越发清明，一步一步占据主导，竟将段平旭的神魂压了过去。

然而即便如此，缭绕于他身周的黑烟却并未减少，反而继续蒸腾蔓延，要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虞渊大骇，尝试着去争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却听见脑海内传来段平旭阴恻恻的笑声：

“神尊不会天真地以为，在下卧薪尝胆三百余年，便只准备了这点小礼送给你罢！”

笑音响起的同时，虞渊的手亦不受控制地抬起，捂住脸颊，仰天同样发出一阵癫狂的笑音。

“识海只是一小部分，在下的神魂如今已渗入神尊四肢百骸，再也甩脱不开。神尊虽将炼丹炉毁掉，但在下一向生冷不忌，只是日后有劳神尊受苦，眼睁睁看在下将你的魂魄一点点蚕食了。”

骇然到极致之后，虞渊继续在识海内与段平旭厮杀，拼尽全力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同时有条不紊地将苦行峰上夫子传授的对抗夺舍的方法一点点用在自己身上。

贴符画咒结阵用雷法轰，统统逼不走一个活了千万年的妖魔魂魄，反倒在无数试探中，段平旭的魂魄愈发猖獗，放肆地嘲笑着虞渊的无用功，蛊惑他放弃挣扎，别再白费力气。

各种常规方法试尽后，虞渊反倒冷静下来，在耳畔不间断的蛊惑声中，他忽然五指握紧，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破伤风之刃，然后对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狠狠刺下。

“啊——”

“你做什么！”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

虞渊痛得面色扭曲，但仍死死咬住牙关，在听见识海内段平旭的痛呼后，他却垂着头，眼藏狠意地笑了起来。

“不是渗入我的四肢百骸要与我此生此世不分离么，原来你也会怕啊？呵呵，会怕就好。感谢你的好儿子段成璧去吧。”

他艰难地控制着握剑的手，再次往自己的肩膀上戳了一个血窟窿。

得益于段成璧曾在心魔境内将心魔困死在“凌如霜”躯体内，再通过杀死凌如霜的方法斩灭心魔，虞渊收获灵感，一剑一剑往自己身上戳着，伤害自己的同时，也重创段平旭神魂。

段平旭会痛，会怕，便说明破伤风之刃对现在的他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只是究竟能伤他几分，就连虞渊心里也没底。

他只能赌一把，赌第一次杀段平旭时破伤风之刃未吸取他神魂是他用了秘法，赌他只能防破伤风之刃一次，便没有其他后手。

不然也不会设法钻进他的识海。

“阿娜丽。”

识海内的争夺艰险无比，虞渊竭力做些什么以维持清醒，嘴里不停地嘟囔。

“什么？”

“这一剑我代阿娜丽刺你，她本是殷川边打渔的渔女，被你掳来当炉鼎，十七岁就丧了命。”

“还有小风铃，她生长于人魔两界边境，入魔界为重病的老母采药后，便再也没能回去，这是两条人命！”

“李云香，赵黏儿，秦珂……还有枝和……这些都是，你的罪孽！”

虞渊忍着剧痛，每念一个名字就往自己要害处戳一剑，招招不留余地，面上表情连丝毫犹豫都未有过。

短暂的失态之后，段平旭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纵然神魂颤抖抽搐，却仍旧以闲适的声音低低笑道：

“不过蝼蚁而已，何必在意。您如此不过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反正都是要死，何苦临死前遭受如此折磨呢？”

“痛吗段平旭，现在你就在因你口中的蝼蚁而痛！”

“……”

虞渊一身黑衣悉数被血浸染，对段平旭的话充耳不闻，七窍之内却在争夺身体控制权中溢出细细血丝，整个人犹如地狱中踩着尸骨爬出的恶鬼，一时竟比段平旭看上去还要邪异。

而随着虞渊不断伤人伤己地对自己下狠手，段平旭的声音渐渐变得狠厉：

“你以为光凭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伤就能逼我离开？太天真了，神尊。”

“我已然死过一次，对生死早已没了畏惧，能拉着神尊同归于尽，真是再好不过，哈哈哈哈哈！”

“……”

浑身上下被自己戳了不知多少个窟窿后，虞渊终于抬起唯一完好的手臂，将破伤风之人对准自己的识海：

“不怕是吧，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先死！”

说罢，他竟决然闭上双眼，狠狠刺下。

轰——

又是一声雷鸣般盛大的声响，缠绕虞渊的黑气在剑尖即将刺中识海之际飞速从他身上抽离。

一场僵持结束，先怕死的却是口中叫嚣着生死看淡的疯魔段平旭。

他本就中毒在身，神魂在虞渊体内与他僵持良久，被穷碧落刺中一百多剑，几乎透明得快要溃散，无所依托，不得已之下只能钻回原先的身体中，垂死挣扎。

而虞渊亦是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靠在断壁残垣间与段平旭互相凶狠对视，目光里同样满是杀意。

二人一边防备互瞪着，一边暗地积攒着力气。这种时刻，谁若多剩一分力气率先发难，谁就能赢得最后胜利。

空气几近凝结，便在此时，倾塌的护法堂中忽然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且离此处越来越近。

高度戒备的二人同时望去，便见一个身形颀长，着黑金交织锦袍的俊美魔族在满地乱窜的婴灵间闲庭信步而至，广袖之下五指微张，赫然是凝聚成漩涡的风刃。

二人齐齐一怔。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段平旭，他的面孔一瞬间变得温雅柔和，虚弱地对来人道：

“成璧吾儿，魔帝叛乱害为父重伤，你快替为父杀了那刺客，待为父拨乱反正后，魔界江山便是你一人的。”

当拎不清的段平旭还在得意洋洋地利诱段成璧时，勤劳勇敢的虞渊早已背对着段成璧，手脚并用地朝远离他的方向悄悄挪远。

甚至在听到段平旭的蛊惑时还悄悄翻了个白眼。

根据三人行必有我尸定律，此时此地出现一个段成璧，必然会伴随着团灭事件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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