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多数情况下,人生当中最长的假期，就是高三结束后的暑假。

三个月，九十二天,两千二百零八个小时。

雷打不动，总算在这三个月当中停止了。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大学校园里,虽然年历上写着已经入秋，但此时的气温还是特别高,三十多度,太阳热的像是跟人类有仇。大家受不了,纷纷去找能够贪凉的方式，这就衬的全副武装的秦雾年特别奇怪。

大学里自然是没什么正式的地方，秦雾年穿着带兜帽的卫衣，戴着艺人人手一副的墨镜，再加上一张纯黑的口罩,搞得每个看见他的人都要怪异的看他一眼,然后再看看坐在他对面的宋澄。

秦雾年已经出道三年了，刚跟宋澄认识的时候,他还不怎么出圈,只有常年关注娱乐圈的人才知道又多了这么一位小鲜肉，但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火遍大江南北，他已经很久没跟宋澄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见面了。

秦雾年有些紧张,他怕被认出来，不过是他多虑了，大学永远不缺俊男美女，在这里,他的知名度可能还没有宋澄高。

这是一家炸鸡店，炸鸡的味儿从别人的桌子上传到秦雾年的鼻子里，要是往常，秦雾年一定会被炸鸡分走一点注意力，毕竟他出道以后就没再吃过这种高热量的东西，可现在，他一双眼睛只盯着宋澄。

他盯着宋澄，但宋澄盯着桌子，没有要看他的意思。

秦雾年本来是想等他先开口的，想听听他会说什么，看到他这个模样，秦雾年感到了挫败。

一直都这样，只要宋澄不想开口，只要宋澄表达了他的意愿，他就没法再让他改变一点点。他愿意迁就他，愿意尊重他，愿意宠着他，可是，宋澄好像完全没有礼尚往来的意思。

这样子不对。

秦雾年见过他爸妈是怎么相处的，也见过他大哥大嫂婚前的那个腻乎劲，宋澄这个样子，真的不对。

他等不下去了。

“暑假过的怎么样”

宋澄垂着眼回答“很好。”

秦雾年“我拍了两部戏，你知道吗”

宋澄点头“新闻上有，我看到了。”

秦雾年“如果你出来见我，你就不用在新闻上看到了。”

宋澄也习惯了他的直来直去，抿了抿唇，他说道“我说过，假期我要和家人在一起，我们可以开学以后再”

秦雾年打断他“永远都这样吗”

宋澄一愣。

秦雾年看着他“告诉我，你是打算永远都跟我这样吗”

过了好一会儿，宋澄才回答“当然不会是永远。”

秦雾年点点头，“没错，因为你不可能永远都是学生，等你毕业了，就连暑假都没有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像现在这样固定的一周一次，还是干脆结束，把我也毕业掉。”

宋澄注视了他几秒，他说道“我不喜欢你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秦雾年笑了一下，“我也不喜欢你这种冷处理的方式。”

身子前倾，他把胳膊放在了姜黄色的桌子上，明明有墨镜挡着，但宋澄好像还是看到了秦雾年那双锐利的眼，还有里面燃起的怒火

。

靠的近了，他的声音就低了一些，但音量变小并不影响他说出的话有多刺耳。

“宋澄，你很聪明，你知道我的意思，对不对。而这就是你知道我的意思以后，给我的答复，对不对。”

宋澄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连其他客人都感觉到了，宋澄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可要他示弱，或者解释一两句，在这种情况下，杀了他，他都做不到。

好奇怪。

他是个胆小的人，是个懦弱的人，他一直都是这么给自己定位的，可在秦雾年面前，他会迅速撇掉这两个定位，变得张牙舞爪起来，永远都不服输。

自尊心在这种时候毫无意义的膨胀起来，好像回答一个字，就会要了他的命，可事实明明是相反的，不回答，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给不出答案，做不出解释，说不出承诺。

秦雾年的虚张声势也渐渐消失了。

一颗心脏哇凉哇凉的，像是泡在了数九隆冬的冰水里。

他以为，哄不管用，烦不胜烦也不管用，像他哥那样扔掉自尊低声下气还是不管用，那吓唬吓唬，欲擒故纵，可能就管用了吧。

毕竟有人就是吃硬不吃软。

现在他知道了，还是不管用。

而且因为他明示了，这下子他连“宋澄其实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这种借口都用不了了，他只能接受现实，是他会错意了，宋澄不喜欢他，人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

秦雾年把胳膊放下来，想说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但是他怎么都牵不起嘴角，肢体也软绵绵的，抬不起手，动不了腿，好像他整个人都木了，徒劳无功了很久，他才说出一句话来。

“我先走了，祝你以后的大学生活愉快。”

把兜帽往下拉了拉，秦雾年站起来，他走的不怎么快，不对，应该说很慢，因为不管他此时怎么在心里告诉自己，没错就是这样，他该认清现实了，其实他还是没认清，他还是期待着，宋澄能追上来，拉着他的手，让他别走。

然而这也没发生。

这回秦雾年的心脏没有掉在冰水里，而是直接被低温冷冻，然后半空中伸出一个拿着锤子的手，咣咣砸在他的速冻心脏上，砸了个稀巴烂。

秦雾年走了好几分钟，宋

澄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连坐姿都没变化，他看起来好像挺正常的，就是脸色有点白，比平时还白。

因为宋澄长得太好看了，而且特别符合当下女生的审美，刚入校第一天，他就在学校论坛上火了一圈，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帖子全被删了，但人心里的形象可删不掉。有人喜欢宋澄，自然也有人看不惯宋澄。

有个人从收银台那边走过来，他就是看不惯宋澄的一员，背地里他叫宋澄小白脸，因为他喜欢的女生对宋澄特别有好感。

平时他绝对不会搭理宋澄，但此时，他几乎是雀跃着小跑过来。

一屁股坐在宋澄对面，他神秘兮兮的问“刚才那是你男朋友”

宋澄迟钝了两秒，才抬起头，他茫然的看着他“什么”

对面的人啧了一声，“装什么傻呀，是就是呗，我又不会往外说。”呵呵，等他回到宿舍立刻就说。

宋澄这才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谁信呐你俩吵架了是不是，我刚才看见了，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唉，异地就是这样，不容易啊，一个学校的都有可能分手，更何况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是吧”

宋澄看着这个没印象的人，缓缓摇头。

对面的人顿时激动起来，在他看来，宋澄已经承认秦雾年就是他男朋友了。

这可太好了

好歹也是能考上大学的一员，幸灾乐祸不耽误人家冷静的思考对策，现在高兴没有用，他得让这两人赶紧和好，不然宋澄变成单身了，他跟谁说理去。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肯定会吵架，但你可不能吵一次就心灰意懒了，所有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你别以为我不懂，我姐就爱买这种杂志，我看过好几本呢。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人多不容易啊，你看看咱们学校有多少单身狗，年轻人，要珍惜现在拥有的，错过了他，你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所以啊，拜托，求你吊死在这棵树上吧，千万别去霍霍我们的森林

错过了他，你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再也找不到了。

有时候电视剧里的剧情还真不是夸张，只是它只发生在部分人的身上，在今天之前，宋澄也不知道一句话在脑子里反复播放是什么感受，现在他知道了，当头一棒，敲得他整个脑袋都嗡了一下。

舅舅有多可怕，这个瞬间宋澄已经顾不上了，他现在脑子里能想象到的，只有秦雾年再也不出现的画面。

不是周末，不是暑假，是以后的永远永远，他都看不见秦雾年了。

小孩在慌到极致的时候会呆呆的，看起来像个呆头鹅，女人在慌到极致的时候会控制不住的哭，泪腺化身永动机，而男人，不是说所有，只是单指宋澄，他会暂时的封闭五感。

好像他身体里有这么一个开关，到了某种时候，他就会把它打开，一下子，他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不再听别人说话，也不管周围是什么情况，他推开门追出去，跑的肺快要炸了，也没在学校里找到秦雾年的身影。没有一点迟疑，他低下头，拿手机给秦雾年打电话，没人接。

继续打，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那么也简单，他去找他就好了。

秦雾年拍的第二部戏还没结束，他早就告诉过宋澄他住在哪家酒店，只是宋澄没有去过。

下午五点半，宋澄离开学校，叫了一辆出租车，从这辆车开到主干道开始，路况就不好，外面阴风阵阵，三十多度的天气瞬间降到二十多度，零星的落叶被吹下来，哪怕小孩都能看出来，这是要下雨了，而且很可能是暴风雨，但宋澄就是没注意到。

他一直看着前方，看的坐在一旁的司机都觉得有点毛了，司机时不时的偷看他一眼，心里不断地猜测着这个学生到底是要干什么去。

假如不知道他去的地方是酒店，司机一定会认为他家死人了，他是回去奔丧的，现在知道目的地，司机就开

始寻思，他该不会是想去杀人吧。

路况就在司机的瞎猜和宋澄的沉默当中度过，开出去十分钟以后，雨点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砸在车顶，一下子就把沉默冲散了，也把宋澄身体里的开关啪的一下，砸了回去。

冷，这是宋澄的第一个感受。

心跳太快了，好像要爆炸，这是宋澄的第二个感受。

之前的他像是憋着一口气，放任自己做本能想做的事，现在那口气憋不住了，慌张和思索、惧怕和退缩，仿佛章鱼的爪子，又紧紧的吸附在了他的身上，明明车慢的像个蜗牛，但宋澄的心跳就是越来越快，天空在打雷，他的心里也在打鼓。

被困在车里的时候，宋澄什么糟糕的情况都想过了，假如舅舅发现，假如秦雾年发现，假如秦雾年嘲笑他，假如秦雾年拒绝他，假如秦雾年讨厌他，假如秦雾年只是耍他玩

宋澄的眼睛每眨一次，他的脑子里就闪过一种悲观的想法，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些想法里，只有第一个是跟舅舅有关，后面的，全都是秦雾年秦雾年秦雾年。

但不管他有多担心，有多想立刻告诉司机师傅，他不去了，他都没有这么做。

他好好的坐在车里，直到车再也开不动了，外面的道路变成了水路，路灯亮了起来，宋澄自从上车就没动过的姿势突然变了，他从兜里掏出两张现金，留给司机，然后自己打开车门，淌着水往酒店的方向走。

没有伞，也没有防风的外套，半路还摔了一跤，秦雾年以前总开玩笑说宋澄是小少爷，规矩太多，那今天的他就是个小乞丐，他到酒店的时候，幸亏酒店停电了，要不然被大堂经理看到，人家都不会问他有什么事，而是直接让保安把他轰出去。

别人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泥水的脚印，宋澄走过的地方，除了泥水还有血水，不过他没注意到，走了这么长时间，腿都冻僵了，他根本没感觉到疼。看着那串一路上他都在默念的房间号，擂鼓的心脏就这么慢慢的停了下来。

是的，他是一个胆小的人。

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勇敢的人。

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会争取，就算未来有一万种糟糕的结果，那他也要迈出这一步。

举起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宋澄轻轻的敲了敲房门，没有动静，于是他又敲了一遍。

过了几秒，房门被打开

，他的脸色本来是烦躁的，看清站在门口的宋澄，他的脸色又变成了错愕。

秦雾年连句话都没说完，宋澄就拽住了他的衣领，不管不顾、孤注一掷一样的亲上了他，其实他应该说话的，只是他不想。

他是个从来都没有安全感的人，言语太苍白，没法让他安心，只有像现在这样，呼吸绞着呼吸，温暖扯着温暖，才能让他感受到，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