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暗流涌动,盐法初成
待苏龠吃完后,顾柯便将邸报和移文交予苏龠,他看到邸报上的消息简直出离愤怒,连声骂道:
“害民贼!害民贼!人人得而诛之!”
待看到御史移文为自己下的判决时,反而毫无反应,只淡淡瞥了眼就扔到一旁,再次叮嘱顾柯道:
“青龙镇大族刘氏一直想垄断华亭两港航运,你若要在此一展宏图,便断然不可许其兼并两港,否则华亭每年光装卸漕船便要多用去二百贯钱。”
“吴中岳随某到此地任职多年,未曾得半分好处,他家中妻儿多次写信与其哭诉,你可照拂其一二。
二娘之事,还多亏其从中张罗,若无他提醒,某怕是来不及将二娘庇护在家。二娘既入了你顾氏家门,你须得给她一个名分,若你但敢抛弃二娘,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柯每两日便要来此仔细听他解说华亭一县人物及为政要领,耳朵已然能自动过滤掉苏龠说完正事后的垃圾话,随即连连点头称是,将已然被吃得干净的食盒提了,走出院门,离开前再次叮嘱李十将休要让闲人入内。
......
华亭县外草市的酒肆”望月楼”二层雅阁中,华亭县兵曹主事吴中岳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刻钟,快要忍耐不住的吴中岳跺了跺脚,打算推门离开时,门口鬼魅般钻出一人,吓得他当场向后连连退了几步,颤抖的手指着那人,色厉内荏地说道:
“刘氏子!某早已将答应了你家做得那般事,叫某来此又当如何!”
只见来人身高仅五尺,一双倒三角眼颇为阴险地盯住吴中岳,冷笑了两声,带着讽刺说:
“吴主事好雅兴啊,二更天来此酒肆,却不招伎,只饮一壶残茶,当真清白好官人!却是不知吴清官可否将这赌坊的积欠结了?
你为偿债所做的黑心事,即便是某这亡命徒,也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啊!”
吴中岳闻言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人捏住了心肝一般,颓然坐在了雅阁内的榻上,一丝力气和反抗的心思也提不起了。
“吴主事趁苏龠前往润州赴中元宴时隐瞒那薛氏母女来到华亭的消息,假苏龠之名托中人介绍将其安置在千佛寺,却利用那淫僧的把柄诓骗薛母将钱财尽数捐纳于寺院为薛崇古祈福,实则是把薛氏遗财与薛氏女之嫁妆钱送入了你的私囊!
可怜那薛氏女还以为她母亲重病是悲伤过度所致,实则是你趁薛氏女不在时命人日日在其饭食中加入铅毒,不消七日便使其不治!
薛氏女被逼卖身为伎全然是你暗中操弄,你如此行事后又恐苏龠发觉,便向监军使刘忠爱诬告苏龠平日里对宦官口出不逊,常言要清君侧,杀尽天下阉竖。
这才使得苏龠自润州归来不消半月便遭刘监军使发难,你这幕友当真是做得好大事!”
吴中岳痛苦地抓了抓头发,面目狰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因沉迷赌博而欠下百贯债务,又心知苏龠绝难容他如此。他自宋州砀山随其至江南宦游,还未曾自苏龠处得过俸禄外一分好处,他砀山县家中的妻儿四月以来频频托人传书告知家中米粮已然匮乏,难以支撑到秋税时,若再无钱便只能从家中逃亡了。
为救得妻儿性命他只得铤而走险赌博,最初还赢得十余贯钱补贴家用,谁曾想今年端午时一下便输去七十贯,而本金早已寄回家中,他全然是借钱赌博。
而华亭县赌坊中拆借利息高达九分,吴中岳为求活命,只得抛却一切底线谋算薛氏家产,然而即便是吞没了薛氏母女财物也仅仅还上债务的三成。
若到十月时还未还清,赌坊的东主刘氏便要将其欠债公之于众,上告于官府,到时他便是走投无路,身败名裂。
那倒三角眼汉子很是享受地欣赏了一会儿吴中岳绝望的样子,随即便开口说:
“想要活命,保住官位,那便听某一言,再写一封密信,出首状告检校华亭县丞顾柯私自强占教坊女子为妾,为得蓄妾钱大索地方,增设苛捐杂税,民怨沸腾,更兼妄改盐法,致使盐监收入锐减......”
每说一句,吴中岳的脸色便更苍白一分,但最终他还是颤颤巍巍地点了头,答应下来,随即便如行尸走肉般从酒肆中走出,全然不知周围发生何事,也没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姓名,在路人诧异的注视下酿酿蹡蹡地回到了家。
杨箕一脸疑惑地摸了摸头发,心想:“莫非是某声音太小了,怎的这吴主事头也不回。”
原本他已然准备睡下,不想顾柯找到他让他去县衙中取来各曹文书以供薛虞芮整理,在回程时撞见吴中岳,却不想他理都不理自己。
杨箕摇了摇头,打算回去后再和顾柯说这件怪事。
......
经过三日的暴晒,刘苌等人按顾柯的吩咐,每日前去刮取盐晶并补入卤水。
如此三次之后,刘苌等人惊奇的发现四十五块盐板三日竟产盐三石四斗,堪称奇迹。
往日煮盐之辛苦,积薪之苦,三日不断火也只能产盐一石二斗,且所耗之力远超晒法两倍不止,如此差距,惊得刘苌等十余人面面相觑,其中有迷信者已然跪倒在地,信誓旦旦地说顾府君乃是谪仙人,是天赐给大唐来治理盐法的。
刘苌当然不至于信这些,但他想到净莲社初创时顾府君捐纳的社产,心中已然有了明悟,便纠正那人说道:
“某曾听普惠法师私下说,顾府君乃是弥勒化生,明王降世,是来救民于水火的。
陈秃子,听说你先前曾向社内借了一笔钱救你那婆姨,社中可有克扣阻拦?还债时可有擅自多收利息?”
那迷信的秃头汉子这下更是哭出声来,连声赞叹顾府君的仁义恩德,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与刘苌一同逃来江东避祸的十数人见此情形,思及近日里顾府君带来的种种变化,再看了看手中满满当当的盐袋子,彼此都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全力配合顾府君的盐政改制,使顾府君立功后能转任县令,长久治理此地。
刘苌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也暗自得意,心想:徐逸那老匹夫这下应当满意了吧?
......
徐浦场净莲社内,众亭户正围绕着顾柯,观看顾府君传授更先进的制盐法。
顾柯举手细细捻着一旬以来晒盐法所得的大粒海盐,他先前得知晒盐法成功后已然下令禁止在徐浦场生火煮盐,此后制盐均以盐板晒法为准,但要求亭户在闲时继续积薪,用于烧制石灰,竹炭等。
此时他手里正提着一斗大粒杂色海盐,此盐相较于煮法得盐有一定的精进,但直接食用仍然难登大雅之堂,无法与河东解池,青池等优质池盐相比,只能流通于贩夫走卒之家。
然而顾柯今日便是要将这海盐再精制一轮,看看最终成品能否比过池产青盐。
杨箕在他的指挥下将一斗大粒盐全数溶解在一个木桶中,并导入一只大号的木漏斗中,漏斗用木架固定,下方以木桶承接,在漏斗口处则用纱布包住碾碎的竹炭塞住,待盐水漏尽后再向桶内加入石灰,一时间桶内中热气沸腾,烟雾弥漫。
随后杨箕便换了一只空木桶,将原先装满了卤水的木桶再次倾倒进漏斗中,过滤后的盐水已然清亮通透,再经蒸干后,便得到了小颗粒的白盐。
杨箕将盐装入碗里,摆在案上,供亭户们以取来品尝,众人尝过后顿觉此盐竟没有粗制海盐的苦味儿,口感与顾柯特意从青龙港码头买来的青盐相比竟丝毫不差。
“此盐名为白砂盐,此法乃是本官阅读曾祖华阳真逸所遗炼金笔记所得,为展示于人前方才用煮法加快速度,平日生产只需将卤水再次置于盐板内晾晒即可。
此法现仅传授与徐浦场亭户,若私传外出,将被净莲社驱逐出社,阿弥陀佛亦将降罪于其家。”
顾柯吓唬其这群亭户来,随即又吩咐刘苌一干人等充当监盐巡丁,发给横刀,长矛等,在生产之余负责徐浦场的治安,严防生人入内。
而一众亭户更是眼热之余赌咒发誓,此法仅供本场使用,谁若私自外传,便是与本场数百亭户为敌!
......
正当净莲社内众人畅想未来徐浦场发家致富的美好前景时,徐逸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附在顾柯耳边迅速说了几句,听得顾柯顿时收了脸上的喜色,反问一句:
“属实?”
徐逸点点头,说:
“人已经带到,人赃俱获,也有千佛寺周边民户愿意出首告发。”
顾柯闭上了眼,随即猛地睁开,已然换上了一副杀气腾腾的面孔:
“将刘苌等人唤过来,要求他们近日勤加操练武艺。顾氏商行护卫同样吩咐,润州发给监院的兵甲,悉数分配下去,某要那匠人改制的甲胄可成了?”
“已然完成,只待府君亲自检验。”
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后,仿佛被凝重的氛围给冻结的空气终于流动开来:
“那便去见见这淫僧。”
声线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稚嫩的顾柯,口中缓缓吐出的字句却像是刀斧般凌冽。
他卷起外袍,对刘苌,普惠等人交代过徐浦场制盐及仓储事宜过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净莲社刚刚修好没几天的大院,翻身上马,与徐逸,杨箕等十余人飞也似的向着顾家商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