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相拥的弱者（下）

精灵常做梦。

精灵能自由地构筑自己的梦境，并能够从梦境中得到与现实相同的感受，梦境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精灵视若珍宝的私人空间——当然，有时精灵们会通过法术或仪式一同构筑梦境，一同进入梦境，一同分享梦境中的喜悦。

所以人们常常笑话精灵，嘲笑他们慵懒，还把梦境中的事物当做宝物分享给非精灵的人，每当听者从精灵口中听到关于梦境的内容，总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嘲弄之意，这常常惹得精灵顿生怒意。

人们并不知道，他们自己与精灵之间的不同，不仅仅只是一双耳朵，但那也无所谓了，精灵不再去解释梦境的含义，不向其他种族分享并封存梦境的内容，这已是所有精灵之间的默契。

隔阂便是从此处出发，愈走愈远后，人类便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视精灵为同胞的历史，疏远后，精灵的高傲印象便变得愈发深刻。

路尘知道精灵的梦境有多么的美好，也知道那其中蕴含着何种美味，但路尘却从不做梦。

或者说，路尘一直拒绝去做梦。

路尘自儿时起便精力旺盛、活泼好动，常常疯玩四五个小时，累了后也不过只休息一两刻钟的时间，过短的休息时间使得他根本不需要在睡眠时，让大脑去构建那些美好的景象，也不需要去想象未知的事物有多么有趣。

因为只要醒来，身边的一切就都是美好的景象，只要踏足远方，就能找到新的风景，就能找到新奇的事物。

这并不代表路尘不喜欢梦境，而是他觉得，在自己达到全知全能的境界之前，他所构筑的梦境必然存在缺陷，哪怕是少了一只蚂蚁，少了一朵花，少了一棵草，少了一粒尘埃，都不能让他自己感到满意。

完美到让自己无可挑剔的梦境，那才是路尘想要的。

——这些都是在养母病逝前的想法。

打从那场在繁樱盛开时举办的葬礼结束后，路尘便再也没有真正地睡下过，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技艺、精练技艺之上，累了就迷上眼睛，不敢让自己入睡，满脑子都是技艺的开发、研究、升级，或是直接捏碎晶石，为自己补充能量与驱除疲劳，强制自己永远保持清醒状态。

那股子疯狂，让任何人都担心下一刻他会倒下。

再往后，便是些无趣的呻吟之事，最后离开故乡。

尽管已不再如过去那般病态的自律，可路尘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随着“火”在他身上渐渐变弱，他愈发像个普通人那般脆弱——需要一日三餐来维持每日的身体所需，需要不间断地饮下液体补充流失的水分，劳动后需要休息来恢复身体的损耗。

其实，路尘早就该去火炉里长眠一次了。

当所有人欢呼着将被锁链捆起来的他送入火炉时，他决定抗争到自己身上的“火”熄灭为止。

路尘看着眼前的手，那只干瘪如柴的手，不由得苦笑起来，“看来，一个人类的魂没法让火烧得长久一些啊，‘我’也终于走到晚年了。”

“那就让我多享受享受吧。”路尘俯下身去轻捏清语的脸蛋。

这一回倒是把清语给惊醒了，刚恢复些许意识，她便本能地将塞在口中的又黑又硬的异物拔出来，即便双眼仍旧迷离，却还是充满了责难之意，“爸爸又在做奇怪的事了。”

路尘的心猛然咯噔了一下，然后便如脱缰的野马，久久不得平息，每一次心脏鼓动，抽送的物体都不是血液，而是温暖的幸福，使他浑身都暖洋洋的。

“好点了吗？”那变得嘶哑的声音正极力地散发出温柔，似乎只要多一丁点小小的棱角，便会划破清语的肌肤，摧毁她弱小的身躯。

“肚子饿了。”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惹人心疼的淡笑，令人恨不得立刻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她的健康。

“那在这等我，我去给你弄点肉粥。”

“嗯。”待路尘走到门边，又响起了令人甘愿就此溺亡的俏皮话，“爸爸真是太好了，清语爱你哟。”

哨塔之下的天井安安静静。

靠近水井的一旁燃着篝火，上头架着热气腾腾的铁锅，锅里的肉粥在不停翻滚。

一个人影都没有。

看不到那群妖裔娘们碎嘴地调戏男人，听不到李叔无数次提起的过往，闻不到从暗处飘来的那灼人心肺、充满敌意的气味。

整个世界都清净得只剩下了路尘和清语这对父女。

远处偶尔传来飞禽的长鸣，亦或是走兽的嘶嚎，它们都无靠近的意图，不敢前来打扰在此处落脚的人。

没有风吗？

路尘蹲在铁锅前，往碗里舀着肉粥，火堆传来热感，正但路尘想着来点凉快的风儿的时候，风宛若领到了旨意，立刻轻轻拂过。

“……”路尘端着盛满肉粥的碗，无言的蹲在原地，风停了，一切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了。

那具膝盖弯曲的干尸捧着碗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风又来了，飞禽和走兽又默契地一同发出声响。

“李叔担心你饿着，提前就给你熬好了粥，可香了，快来尝尝吧。”

“爸爸，快点嘛，我饿了。”

“好好好，别急，还烫嘴呢，我给你吹吹。”

“嗯，好吃，甜甜的。”

“是嘛，那就好，来，大病初愈，多吃点补补身子。”

“爸爸，下午带我去玩，我要骑马，我要摸鱼。”

“好好好，清语想做什么，我都带你去做，来，张嘴，吃饱了才有力气玩。”

午时，天变得相当阴沉，没一会儿便下去了雨，刚刚爬起的闷热立刻就没了踪影，反而变得太过了凉快了些。

艾薇拉原本悠闲地扛着雄鹿返回哨塔，见天暗下来也未着急，她打算借这一小段返程的时间鼓励自己，生怕站到路尘面前时由于那一点点小阴影而心生怯意。

雨水砸在艾薇拉的脸颊上迅速滑落，她这才卯足了劲加快步伐。

她放下雄鹿，与李叔知会了一声，便快步走入屋檐下，在门前她做了个深呼吸，确认好后走了进去。

艾薇拉看到路尘坐在床边，弯着腰，弓着背，低着脑袋，双眼微闭，雪发束成的马尾在左肩上散开而落，可见眼皮下的眼珠在转动。

艾薇拉的脚步极轻，她拿起床尾叠得整齐的兽皮毯，轻轻披在路尘那似乎随时会崩塌断裂的背上，不经意间她瞥到了路尘翘起的嘴角。

艾薇拉退出了屋子，依靠在门边的土砖墙上，视线穿过蛛网落在风化的瓦檐上，看着雨水串成线落下，轻声呢喃。

“野兽也会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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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20到这篇，都是《巨树下的野兽》中，客人离开后的剧情，因为调序后不会在书架显示更新，所以在补完这部分剧情后才会进行调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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