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黑色呼吸

第二日，单玉龙母亲终于平静下来，早起按日常做了早餐。

单玉龙跟着母亲和女儿一起吃顿早饭，看他母亲精气神还可以，也没有昨天那样子伤心愤怒，就放心出门去公司。

只是出门时候，他母亲还跟着在背后叮嘱他："不许接费凡的片子，不许跟他再有任何联系。"

单玉龙唯唯诺诺，含糊其辞地出了门。

单玉龙到了公司，第一件事将费凡给他的剧本拿出来看。剧本是已经打印出来的纸质本子，他难得在自己办公室呆着，还不许颜青打扰他，自个儿待在那里，潜心研究剧本。

颜青中途过来他办公室看他两次，见他认真的样子，也没去打扰他。等到快中午饭的时候，颜青再去看他，却见他在那里拿着剧本泪流满面。

颜青十分诧异，拿过他手中剧本，道："看的什么啊？"

单玉龙也没回答他。整个人魔怔了一般，无语流泪，倒把颜青吓一大跳。

颜青想着，必是剧本害他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写了个什么东西。又想起单玉龙母亲昨日所受刺激，难道正是那故人旧事？

当即拿着那剧本，翻开扉页，却见上面用电脑打印的四个大大的黑体字：《黑色呼吸》

颜青看不出究竟，只觉这剧本名字怪异，暗黑到非同寻常，名字就让人无法呼吸，可别是吓着了他家大宝贝，便问单玉龙道："这写的什么啊？"

单玉龙梦呓一般，喃喃道："原来，他们竟然是恋人，竟然如此悲惨。"

接着看着颜青道："我不能演这个，我怎么能演这个？我妈妈说得对，我演不了这个的。"

颜青快被他急死，见他兀自在那里发感慨，却一句话都没说到正点上，干脆自己抄起那剧本，拿过来自己看。

颜青一口气将剧本看完，里面写的原来是一对同性恋人的悲惨遭遇。故事背景是文革时期，从小在一个弄堂一起长大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夏至，16岁，一个叫惊蛰，18岁，夏至喊惊蛰哥哥，从小喜欢跟在惊蛰屁股后面，唯他马首是瞻。

在那样荒诞不经的年代里，他们每天在一起，在城市里的每一个他们找得到的地方玩乐。

没人看管他们，他们像流浪的野孩子，不用上学，没有大人管束，恣意生长，与同时代的人像生活在两个世界，却也因此保持着那个年代少有的纯真。

在大人每天忙着搞政治斗争肃清牛鬼蛇神的时候，学校关门，学校图书室被付之一炬，喜欢读书的男主人公夏至，在他敬仰崇拜的国学老师被批斗的时候，偷偷潜入老师家，收藏了一箱子古典书籍，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从出生就认识的玩伴惊蛰。

两个孩子躲在学校废弃的杂物间阅读古籍，却发现里面有许多即便是现在看起来也是**的东西，鬼怪志异，明清时候色情古典书籍，很多手抄毛笔楷书书写的线装书，虽然粗糙却年代久远，甚至还有几本明清时期的春宫画。

他们嘻嘻哈哈地翻阅着，一边脸红心跳猎奇着，一边嘲笑着这些荒唐下流的东西，顺便对他们道貌岸然的老师表示鄙视，两个人还讨论着要不要将这些封建迷信害人的显然应该归结为"四旧"的古典书籍送到革命卫队那里。

直到他们看见春宫画里有男色的画。那之后，两个孩子出于好奇在一起了，初试**之后，竟然乐此不疲，两情相悦，爱慕横生。在周围一切乱糟糟还没人顾及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拥有了一段分外甜美的时光。

文革结束不久，社会处于拨乱反正的又一波浪潮中，秩序在恢复中，可是人性回归之旅远比政治上的拨乱反正要漫长得多。夏至的姐姐在恢复高考那年考入北京的一所大学，这在当时给夏至一家带来前所未有的希望和荣耀。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恋情暴露，整个世界倾覆，他们两边的家人被牵连。所有人视他们为毒蛇猛兽，他们走到哪里，人们的唾沫和非议就跟到哪里，两个人既无学业，也无工作，他们根本没办法找到工作。

他们被视为精神病人。好在文革结束了，批斗游行贴大字报的没有了，但是街头涂鸦到处都是，那些人用乱七八糟的涂鸦刻画他们不伦的行为，嘲讽他们，那时候段子手一样有一种恶毒的智慧，各种以他们的事情为题材的打油诗，被油漆或者黑色墨水或者白色粉笔，写在斑驳的墙壁上，或者绿迹斑斑的街角长凳上。

街道里的孩子们看到他们，用难听至极的话辱骂他们，拿石子丢他们，有一次，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拿起半块砖头打破了夏至的头。从小长得美也很爱美的夏至，从此头上多了一块难看的疤。那块疤成了他耻辱的标记，他更成为别人讥诮嘲讽的对象。

后来夏至不敢出门，每天呆在家里，可是那帮人还是不放过他，孩子们甚至街道里恶毒的妇人，都拿石头丢他们家房子，窗户玻璃经常被砸碎，他们家那时候本来很困难，玻璃换了又被砸，最后，夏至的父亲干脆懒得换了。冬天的时候，风呼呼地从窗户里灌进来，一向护着他的母亲，终于无法忍受，冲进窝在房间阴暗角落里的夏至的房间里，拿着烧火用的火钳，痛打了夏至一顿，边打边疯了一样骂他："你去死！你去死！你给我去死！"

第二天早上，夏至母亲发现他的儿子真的死了，他把自己的脖子悬挂在房间的横梁上，已经瘦弱不堪的身子，被窗户外面呼呼灌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摆摆，像个破败不堪的稻草人。

他母亲看到夏至的尸体那一瞬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就此昏迷过去，病倒在床，也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一年后，夏至的父亲也郁郁而终。

惊蛰的家里，父母是国家干部，一开始他们对儿子实施了比夏至更有效的保护，但是夏至的死，让惊蛰的父母感觉害怕，那时候，他们在国外有个叔叔，解放前就去了美国，他父亲让惊蛰的叔叔回来，把惊蛰带去美国。后来惊蛰一家也因此移民美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