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工队

叶茹茹十分不服气,  她思考了两秒，回道：“那我就把你之前收情书的事情告诉你爸爸！”

喻才知轻轻呵了声：“那我也把你情人节收巧克力的事情告诉你妈妈。”

叶茹茹撅起嘴，“哼！”

喻才知看着气鼓鼓的小姑娘心中想笑,  果然她之前就是故意的。

这小孩机灵古怪的,  什么事情不懂。

倒是挺会伪装。

叶茹茹心知论这种幼稚的事,  她肯定吵不赢喻才知,  干脆放弃,  抱着公仔跑走了,  只给人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喻才知收回视线,  思索片刻,  抬脚朝娄教练的办公室走去。

他和娄教练说明来意，娄教练坐在那张办公桌后，举起杯子喝了口水,  沉静道：“你应该跟我说明理由。”

喻才知直直地站着，视线微垂。

这一年他的身高长了许多，去年他还比娄教练矮上少许,  今年和娄教练并排站着，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的头顶。

确实可以算一个有决断能力的人了。

他开口道：“只是想试试。”

娄教练端着水杯沉默了一会儿。喻才知提出想增加自由泳的训练比例,  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她没想到，在达一级之后,  喻才知居然还念着换主项这件事。

“这件事你爸同意吗？”娄教练淡定地问。

她听说上一次这小子想换主项，最终却不了了之的原因就是喻爸不同意。

那时她想着，没想到喻才知这样一个看上去就不好管的孩子,  居然还挺听他爸的话。

没想到她这话刚说完,  就见喻才知轻笑了下,  唇角扬起,  “他几个月前就同意了。”

娄教练怔了怔。

几个月前,  那不正是上次队内测验前后的时间点？所以说喻爸从始至终就没有反对？

那为什么这几个月，喻才知并没有更换主项？

甚至最近的这些比赛，他全都报的蝶泳。

娄教练用复杂的目光打量了喻才知一会儿，最后缓缓道：“你自己决定好了就行。”

走出办公室，阳光微微有些刺眼，迎着光，喻才知注意到游泳馆门口站了个极其苗条的小姑娘。

自从进入夏天，身上不再裹得严严实实，叶茹茹就显得更瘦了。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小姑娘日夜祈祷的愿望，让她练游泳长得全在个子，腿上身上半点肉没长。

四肢也雪白纤细，也不知为何显得那么长。

“怎么了？”喻才知问。

看这样子，明显是在找他。

叶茹茹低下头，眼睫轻轻翕动：“刚刚忘了跟你说声谢谢，还有……你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提前收到了来自喻才知的礼物，让她这才想起来，喻才知也快过生日了，而且过的还比她早。

两人生日其实挺近的，一个在八月初，一个在八月末。

喻才知看着小姑娘有些别扭的样子，心中笑了声，嘴上却道：“你能送我什么，你又没钱。”

这次省赛，市里给前四名发奖金，叶茹茹第五名，刚刚好错过。

叶茹茹顿时感觉有被内涵到，气不打一处来，“我就问问，又不一定真送，再说，你就不能选我能送的吗？”

喻才知抱起臂，挑眉：“那行啊。”

他随后缓缓道：“那你就送我一份二级的比赛成绩吧。”

叶茹茹微微睁大眼。

喻才知眼底含笑，微低下头，没再说话了。

到了训练时间，叶茹茹发现娄教练给她安排的训练强度减少了，甚至给她开起了“小灶”，别人游大长程有氧时，她被单独拎出来游技术游。

技术游顾名思义就是更注重技术，训练强度比较低。

别的小孩拼死拼活游100蝶，她可以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只游单边蝶泳，左手一下右手一下，十分轻松。

就连游自由泳时，她也可以保持侧身，头在水面上呼吸，像游仰泳一样飘过去。

叶茹茹对娄教练的要求有些纳闷，但她还是一一照做。

到了全体放松休息的环节，所有小孩都松了一口气，叶茹茹却觉得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她今天游的实在太轻松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休息。

大家一起在水面上飘来飘去的时候，杨涵突然提起一件有趣的事。

他周末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出去游了一次泳，虽然他在队里是被人吊打的菜鸡，但在普通人眼中，他却已经是大神水平。

他那些不太会游的同学各个都围着他，希望他能指点一二，然而教过游泳的都知道，要想把一个初学者教会有多难。

在此过程中，杨涵感慨万分。

“水感这东西真的挺悬的，有的人随便教两下就能学会，有的人学半天却没什么变化，简直累死我了。”他吐槽。

“我发现一个人的水感有三种阶段，刚开始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沉在水中飘不起来，后面学会了一点之后，又觉得自己一直飘在水面，没法潜入水底……”

第三种阶段，就是像他们现在这样，在水中上下自如么，叶茹茹心想。

他们甚至可以整个人一动不动坐在池底，就像平时在空气中一样。

不过她似乎从来没经历过杨涵所说的前两种过程，她从一开始接触水，就一直轻轻松松，没遇到过多少阻碍。

她把这事和杨涵他们一说，几个小孩都发出感叹：“哇，那你这水感也太好了。”

她仿佛天生适合吃这口饭的。

“你以后打算往专业运动员方向发展吗？”杨涵突然好奇地提出一个问题。

他们现在这种训练模式都属于业余，比起从小在体校训练的小孩还是差远了。

他们并没有将全部心思放在训练上，能在这种模式下脱颖而出的都是佼佼者。

叶茹茹眨眨眼。

可是她学游泳原本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比赛拿奖都是顺带的。虽然她很喜欢这种胜利的感觉，并不代表她今后的人生只追求胜利？

她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就连叶妈还天天叮嘱她训练的同时别落下学习成绩，将来一定要考个好大学。

小姑娘实话实说，眼中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杨涵若有所思，“也对……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不过你看喻才知这样水平的都没决定好，我们根本不急。”

叶茹茹听到喻才知名字的时候怔愣了一下，迟疑着问：“……什么没决定好？”

“就是我说的走专业呀。”杨涵道，“其实早在前两年我来这边训练时，就听说市体工队想邀请他去参加集训，但他一直没去，今年这个时候应该还会有吧。”

叶茹茹分明已经参加了一年的游泳训练，此时却仿佛回到了去年这个时候，她又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体工队……是什么？

这又是她还没接触到的未知的领域。

傍晚回家时，叶茹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问出了这个问题。

喻才知在前方骑车的动作一顿。

半晌，他单脚落在地面上，把车停了下来，声音顺着傍晚的微风从前方传来：“你听谁说的？”

他的语气很认真。叶茹茹抿着唇没出声，没把杨涵卖出来。

半晌，喻才知终于开口解释。

他的声音缓慢而平稳：“体工队算是专注竞技体育的专业队，训练的目的只有一个，比赛，然后拿成绩。”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体工队挑人比你想象中简单，只要你的能力和身体条件符合他们的要求，或者在省级以上比赛成绩不错，他们都会邀请你去试试。”

叶茹茹总算听明白了，那像喻才知这样，年年都能在省赛拿名次的，对方自然不肯轻易放弃他，每年都邀请其实很正常。

叶茹茹在后座点点头，点完才意识到他看不到，于是又道：“哥哥，你想走专业吗？”

小姑娘声音软糯糯的，似乎有点鼻音，听着像是闷闷不乐似的。

体工队这样一个陌生，又似乎有些遥远的地方，要是喻才知去了，她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他了。

“再说吧，总之最近是不会去的。”少年岔开这个话题，提议道，“想吃冰激凌么？”

……

进入八月，国际上迎来了一项重要赛事，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

8日晚，在这个璀璨华丽的夜晚，奥运会准时在首都揭开帷幕，来自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队举着国旗走过，看得电视前的叶茹茹心潮澎湃。

从9号起，游泳项目的赛程正式开始，晚饭后，叶茹茹经常抱着心爱的零食来到邻居家，和喻才知一边看比赛，一边听喻爸的讲解。

这次奥运会最出名的大概要属“飞鱼”。

电视里的解说员说着：“看啊，飞鱼他看上去并没有特别着急，他在岸边的微笑显得是那么的轻松，这个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叶茹茹：？？？

什么东西……

听到这解说，她脸上也快出问号了，转头问旁边的喻才知：“他真的那么轻松吗？”

喻才知半倚在沙发上，拿着叶茹茹贡献的薯片正在撕包装，语气漫不经心，“是的，我们游得快的人向来毫不费力，金牌轻轻松松就收入囊中……”

呵。

喻才知这句话一出，聪明如叶茹茹，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如果她没在曾经比赛时见过喻才知游完，半天坐在池边不起水的样子，这句话的可信度或许还高一点。

不过飞鱼真的好厉害，他在奥运会上共计出场17次，一共获得了8枚金牌，而且其中7次还打破了世界纪录，1次打破了奥运会纪录。

在此前，单届奥运会的个人金牌记录只有7枚，而且是在几十年前创下的。

赛后，飞鱼成了无数人心中的偶像，只要在杨涵面前一提到这个名字，他就满眼发光。

然而他这毛病很快就给娄教练治好了。

奥运会结束后，娄教练弄来了比赛的高清视频，每天训练前都在体育馆的多媒体室一遍遍回放。

所有小孩都在板凳上排排坐，听娄教练反反复复分析着每一处的技术要点。

房间光线很暗，唯有投影仪幽幽发着亮，照的所有小孩面上都覆着一层白光，看起来像是某种鬼故事现场。

这种体验新奇又热闹，但用杨涵的话讲，他看视频看得都快吐了。

他的偶像只要出镜一只手，他现在都能准确地将人认出来。

——世界冠军通常代表着拥有世界最领先的技术，小队员们虽然游不出那种水平，但是技术都是共通的，他们可以学习转化为自己的东西。

叶茹茹听得很认真，然而大多数时候并不能全部听懂。

娄教练将视频回放至一处，指着屏幕说：“注意这里飞鱼游蝶泳时的头颈仰角，之后身体开始倾斜，重心开始变化……”

杨涵已经完全神游天外，傻傻地盯着屏幕。

旁边杨嘉添在游泳包里偷偷藏了游戏机，正玩到关键之处，面色十分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思考问题。

叶茹茹则正处在一脸懵的放空状态，实际进入脑子的知识少得可怜。

娄教练突然点名：“杨涵，我刚刚讲什么了，你复述一遍。”

杨涵自然答不上来，他支支吾吾半天，试图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叶茹茹。

娄教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又点名叶茹茹，“那就叶茹茹来答。”

叶茹茹眼睛瞬间睁大，这是什么连坐制度。

她左耳进右耳出，自然是没听进去多少的，她抿着唇站起来，手心直冒汗。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旁边一道有些低的声音提醒道：“飞鱼头颈形成仰角时，身高体重都会开始变化……”

哦对，娄教练刚刚好像确实讲到了这些关键词，叶茹茹没来得及思考，赶忙原字原句复述了一遍。

整个多媒体教室内瞬间响起小孩们欢乐的笑声。

什么身高体重开始变化，又不是变形金刚，就离谱！

娄教练面色一黑，太阳穴不停跳动，一敲桌子：“坐下。”

她倒也没指责叶茹茹什么。

有些技术太深，小孩们听不懂很正常，她只希望他们能汲取多少是多少。

娄教练紧接着又点名喻才知，叶茹茹就见这家伙站起身来，嘴里说出的完全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话。

娄教练认可的点点头。

喻才知重新坐下，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嘴角轻轻勾着，眼底满是笑。

果然他刚才就是故意的，叶茹茹立刻瞪了他一眼，腮帮子都气鼓了。

但是不可否认，大家学技术的日子很充实，也很有趣。

一直到八月末市运会前，全队的训练重点都在动作技术上。

不光是游进过程中的划水动作，还有出发、转身、到边等细节。

就连叶茹茹原本已经很不错的出发技术都被娄教练挑出了毛病，整体重新调整了一遍。

用娄教练专业的说法，原本喻爸教给叶茹茹的是前倾抓台式出发，这种出发一般适用于平时训练以及普通比赛，一般这些场馆的跳台都是一个稍稍前倾的平面。

然而娄教练从别处得知了一个消息，这次市运会的游泳馆是市里为了举办国际赛事新建的场馆，所有的配置都是最新最标准的，跳台后会有一个可拆卸的斜板。

这种跳台非常适合另一种先进的出发方式——后摆蹲踞式。

这种方式出发和前倾抓台式有很大不同，运动员一只脚站在跳台平面上，另一只脚则需搭在倾斜板上。

这种先进技术稳定性高，手拉台的效果明显，叶茹茹如果能学会这种技术，跳发的高远度都会再度提升！

赛前两个星期，整个队每天都在一遍遍的重复练习中度过，泳池区域不时传来小孩们被浮板抽屁股的哀嚎声。

“重来，跳的什么东西，你看看旁边泳道的叶茹茹。”

“啪！”

“哎呦——”

杨涵欲哭无泪，他怎么能和叶茹茹这种一教就会的天赋流选手比。

人比人真的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他真的好惨。

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准备中，8月最后一个晴朗日子，所有人期待已久的市运会终于如约而至！

清晨出发时，坐在大巴车上，喻才知突然朝这边偏过头，对她道：“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叶茹茹有些迷茫地抬起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