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贯
叶茹茹来到池边的时候, Z省一队运动员正在水中排着队训练，占了两条泳道，男运动员一道, 女运动员一道。
他们这一组是长距离, 叶茹茹站在岸边正戴着泳帽。
一个身影从远处快速地游过来, 到边时却没滚翻, 停下来在池边站定, 仰头望向她。
两人谁也没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噗哧。”半晌, 叶茹茹笑了出来。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 又低下头，笑着小声对他道，“别看了, 快继续游吧。”
喻才知轻轻扬起唇。
两人分开了一个多星期，眼下见面，明明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却什么都明白。
有些事情，根本无需言语表达。
两秒后, 他很听话地松开池边，沉入水中蹬壁而出, 渐渐游远了。
叶茹茹脸上还挂着笑，她的心情很好，戴上泳镜甩了几下手臂。
随后她站在池边纵身一跃, 在空中跃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扑通”一声。
哎？旁边正悄悄注意着这边的几人一愣。
叶茹茹是不是游错泳道了？为什么在男子这边游？
其实不光是他们, Z省的其他人也很意外。
这一组游完, 有人试着提醒叶茹茹, “你在这边会不会跟不上？”
平时在省里分不同的训练组, 每个教练手下的队员都单独训练，只有来到赛场才会在一起训练，他们并不了解叶茹茹平时的训练情况。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跟不上，只是男子这边均速比较快，叶茹茹一个姑娘要是想跟上节奏会很累，游一样的速度，她总要比其他人多花几分力气。
然而叶茹茹还没说话，张思泽已经替她开了口，“嗐，不用担心，就让她这么游吧。”
一看就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孩子，居然能对叶茹茹发出质疑。
反正他在过年那一个星期已经被毒打得很到位了。
“没事，我跟得上。”叶茹茹也朝那人笑了笑。
“哦哦。”那人还有点懵。
今天负责训练的教练在岸上按秒表，“100自1分10秒包干，预备，走——”
喻才知打头，已经蹬壁游出。
没多少休息时间，Z省一队人马很快都跟上。
十几组游下来，大多数队员都精疲力竭，包括之前那人。他后面几组越游越慢，跟得有些吃力，逐渐退到了队伍后方。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触到了。
游太慢被后面摸到脚是件正常的事，两人换位置就行。刚开始他还没觉得什么，过了两秒他突然精神一振。
等等，他现在后方可是叶茹茹啊！
跟一个姑娘交换位置什么的，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游得还不如人家快吗？
这也太丢人了吧。
那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速度又加快了不少，比打鸡血还管用。
游这么多组了，连他一男的都累了，叶茹茹竟然还能紧紧跟上……
他越游心里越颤抖。
而且他现在这位置也不是队伍末尾啊！
事实上，这一千米游下来，叶茹茹的位置已经从队伍末尾逐渐到了如今的队伍中游。
1分10秒的包干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有难度的标准，对于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平时她和喻才知一起训练，何昭宇甚至能让他们游1分05秒的包干，一旦游的慢了，就一秒都歇不了，刚到边就重新出发了。
这种训练她都咬牙跟上了，1分10秒算什么。
……
好在赛前训练的强度并不大，没剩几组今天全部的训练就游完了，不然能把队友们游到崩溃——
这还没开始比赛呢，信心已经被打击没了。
先不说在赛场上能不能游过对手，在场下居然连姑娘都游不过！
其实对于成绩中上游的运动员们是这感受，对于还在和世锦赛B标较劲的小队员们来说，感受就更明显了。
他们有的人甚至拼尽全力都还没叶茹茹快——叶茹茹这样远超A标的水平，和男子组的B标基本一致。
正式比赛开始前，Z省众人先怒了。
到底是谁在传谣言，说一姐今年状态不好？这有一点状态不好的样子吗？
队友们起水后，叶茹茹还留在泳池里。
她今天来得比较晚，训练量还不够，打算留下来再练一会儿。
大家带着各异的眼神和她告别，叶茹茹转头看向池边，喻才知还坐在那。
“哥哥，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喻才知低头，看着她一副认真的表情，问了一句，“累不累，早上几点起的？”
叶茹茹眨眨眼，“还行，四点多起的。”
她要从Z省赶最早一班六点多的飞机来这边，只能早起了。
喻才知一听，什么也不说了，伸手敲敲她的头顶，“走了，先回去补一觉，下午再来游。”
这小姑娘还挺焦虑，都这样了还练。
喻才知平时很少替她做决定，难得一回，叶茹茹自知理亏，小声地“哦”了一下。
她乖乖起水了，两人沿着池边朝更衣室方向走。
正低头走着，旁边突然响起喻才知的声音。
“下午我陪你来游，”他在她的发顶揉了下，“别不开心，身体最重要。”
叶茹茹反应了半秒，扬起笑容。
“好。”她说。
走了几步，她看这边人少，轻轻叫道，“哥哥。”
喻才知偏头看向她。
叶茹茹在下方悄悄勾了下他的手指。
喻才知笑了声，顺从地将她牵住。
这场比赛叶茹茹自己其实也有压力，虽然她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但今年的训练量少得她心里发慌。
平均下来，每天只游8千米到9千米左右，比往年少了一半还多。
她十三岁的时候都不止游这点量。
对此何昭宇抱着臂，摆出一副随意的姿态，“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上了场你尽力游就行。”
同意叶茹茹今年把重心放在学习上是他做的决定，他跟武向荣打过包票，今年世锦赛的几块牌子肯定不会丢。
一旦叶茹茹成绩不理想，他肯定首当其冲，第一个被上面请喝茶。叶茹茹全程按照他制定的训练计划来，他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她可是种花队当下最宝贝的种子选手，多少年才等来的天才，之前武向荣还感叹，种花泳坛先前沉寂那么多年，说不定就是攒着全队的灵气，等着叶茹茹冒头呢。
不过他好歹教了小姑娘这么多年，现在小姑娘各方面基本稳定了，他终于敢下手进行一些新尝试。
一切就从训练减负开始。
仅靠训练量堆上去的成绩算什么，这样的训练方式只会减少竞技年龄，他当年就吃了这样的亏。
他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更长远的走下去，如何高效科学的训练，是他正在研究的。
晚上开完赛前小会，何昭宇把桌上写写划划的一堆草稿纸收起来，心中突然变得十分平静。
明天这场比赛，不光是对叶茹茹的考验，也是对他教学效果的一次检验。
“加油。”
第二天临上场前，他拍拍小姑娘的肩。
叶茹茹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安心，拿着泳镜泳帽朝检录处方向去了。
无论之前对比赛结果如何担心，临到上场前她总是比他淡定得多。
何昭宇望着她的背影，发现一晃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好像和从前有了少许差别。
等他来到观众台上时，这一组选手正在从通道内走出，场内广播报着比赛信息：“下面进行的是，女子50米蝶泳预赛第三组。”
叶茹茹走在队列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然而走到一半，她忽然抬头朝观众台这个方向望过来，扬起嘴角笑了下。
“四道，来自Z省代表队的叶茹茹，这个项目目前的世界纪录保持者，世锦赛、亚运会、短池世锦赛的金满贯选手，青奥会……”
广播正在进行道次介绍，介绍到叶茹茹时，连音调都高了几分。
场边传来观众们热情的加油声。
观众基本上都是各省代表队的运动员，各省都是竞争关系，很少有人会给对手加油。
然而到了叶茹茹这里却不一样，对手们喊得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Z省代表队一行人：？
他们坐在观众台上，耳膜被对手的音量震得嗡嗡的，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怎么这么多抢饭碗的！
近几年进行国内比赛的时候，广播介绍道次总会把选手的一系列成就念一遍，这是所有选手最光荣的时刻。
然而其他选手念两句就没了，到了叶茹茹这里却念了一大串还没停歇，实在令人震撼。
金满贯这个词一出，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随后才逐渐反应过来，这好像是真的。
50米蝶泳不是奥运会项目，因此金满贯只需要在亚运会、长池世锦赛、短池世锦赛、游泳世界杯以及全运会拿下全部金牌。
即便少了块奥运金牌，但对于容易受状态影响的短程项目来说，这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非具备碾压式的实力。
在此之前，整个种花泳坛……不，整个国际泳坛，都还从来没有人达成过这一成就。
但是叶茹茹做到了！
“我靠……”有人喃喃。
从来没有哪个选手在上场前，仅靠名声就把全场震得一愣一愣的。
然而听到这些介绍，场上的叶茹茹却是心情最平静的。
她轻轻呼了口气。
虽然她已经有了这么多成绩，但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新的赛季又是从头开始。
眼下最重要的是游好这一场。
新赛季的第一次亮相，怎么也不能比上个赛季差吧？
上个赛季她的个人最好成绩是多少来着？
啊……好像是世界纪录，24秒48？
“……”
可恶啊，她去年怎么游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