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入魔

他分外的安静乖巧，规矩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板板正正，背部略微绷紧应该是有些紧张。宁沉手上捣鼓着罐子里的药膏，暗绿色的膏药，入鼻有草木的清香，里面有一味决明子，还混了些什么，他是闻不出来了。

确实是治疗眼疾的草药,可萧洋的行动并不迟缓，也没有眼瞎人该有的钝感。药膏被涂抹在绷带上，宁沉将其绑在萧洋的双眼上。萧洋起先还有些不安，药膏散发出的味道很快让他放松下来。

“痛吗？”宁沉不由问了一句。

萧洋身形微微颤抖,他被蒙住眼睛，昂着头准确的看向宁沉的脸，缓缓摇了摇头。

“师弟，为何今夜要出走？”宁沉有些心虚，却又揣测着，慢慢模仿着萧洋口中那位师兄的行事作风。

“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出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兄,我的眼疾，对不起。”萧洋不知所措起来,完全不像平日里那样自持寡言，反倒是更符合他的样貌些。

“你夜里瞧不见东西，以后不要独自行动，知道吗？”宁沉回想着，他架萧洋回屋的时候，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目光都是散涣的。便琢磨着，他是不是只有入夜后才看不清东西？

也就是说，萧洋有夜盲症？

“嗯。”萧洋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早就把那点可怜巴巴的布料翻来覆去的揉皱，不难看出他的局促。

“跟师兄说说，你害怕什么？”宁沉自然看出萧洋的不安恐惧，也是做错事后面对师长时的紧张。

宁沉自小就受宠，但不代表他就不会挨骂。面对长辈时，其实也不是真的挨骂，只是那种来自长者的威严总令他心里仓惶不安。他知道这种情绪，也利用这种情绪，慢慢窥探着萧洋的内心。

萧洋咬了咬嘴唇，紧抿着嘴，手指揉捏布料似乎要把它揉破了才好。他在挣扎，在犹豫，很难说得出口，还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

“乖，师兄难不成会害你么？有什么事不能跟师兄说的？”宁沉知道萧洋的酒劲儿还没消，白酒的后劲儿很大，不运功驱散的话，至少会持续两三个时辰。

加之，萧洋已经完全沉浸在往事中，他都没有余力分辨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宁沉也没有再说话，无形的静默才是最折磨人的一把钝刀。

宁沉打量着他，怎么会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错认成故人了。难不成自己跟那位师兄有什么相似之处？是了，萧洋可不是什么好事的性子，当初他还在山中出手给自己上药。而且他经年不与宗内人打交道，自己十分无赖的纠缠，竟还没被扫地出门。

嘶，有点意思。

“麒麟涯，师兄，真的要去吗？”萧洋最终还是抵不住静默，开了口。

“嗯......你担心师兄吗？”宁沉一愣，含糊的应下。

“可不可以，不要去？”萧洋低垂着脑袋，整个人已经有些防御的姿态，他回想起了一些事。

“师弟，宗内的决定，师兄怎么能违背呢？”宁沉很快就猜到，麒麟涯应该是宗内要出任务的地点。

“不，师兄，不要去！不可以去，大家都会死的。”萧洋猛的站起身，抓住宁沉的肩膀，力气十分大，全然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

宁沉暗中猛吸一口气，被抓得实在有些疼，这还是他锻造肉体强度后承受的力道。自己果然太弱，萧洋没有用灵力的情况下，都能被抓疼。不过他并没有打断萧洋的动作，希望他可以说点有用的消息吧。

“阴谋，都是阴谋。三疆九域，都要给他陪葬，师兄，走吧，我们逃跑吧，好不好？”萧洋晃动宁沉，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师弟，你冷静点。什么阴谋？”宁沉略微抓住萧洋的手腕，这家伙的手劲是真的大，估计皮肉都被捏青紫了。

“打不过的，大家都要死。紫霄，大长老，她早就死了，她早就死啦！我们逃跑，躲起来。浩劫会过去的，到时候，我们再出来。”萧洋被蒙住双眼，但语气逐渐疯狂起来，原本扎得整齐的长发松散下来，更显得他病得不轻。

“什么？”宁沉没有想到萧洋说的话，是真的疯癫，还是.......紫霄真人之前还出面收了欢欢姐作为弟子，更出手打退魔族，怎么可能是个死人！

“师兄，整个宗门，就她活下来，她早就不是人了，她.......嘘！不能说了，再说，就被发现，就走不了啦！我们现在就走，师兄你要相信我的话。我们都要活着，都要活得好好的。”萧洋松开宁沉，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

他的眼睛完全不影响他的行动，宁沉知道，修炼到元婴以上的修士，哪怕不靠双眼，也完全没有问题。萧洋是真的分不清，自己在回忆里还是在现实里。

“萧洋，你醒醒。”宁沉觉得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不然可能真的要疯掉。

“我多带些草药，师兄，你不要再回去清凝峰，跟我一起走吧。”萧洋完全不理会宁沉的话，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萧洋！你喝醉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师兄，我是宁沉！你停下来。”宁沉听着萧洋的话，那位师兄还是清凝峰的吗？既然不是六焰峰的师兄弟.......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是要赶紧把萧洋弄清醒。

“对了，灵石，我的灵石放哪儿了？师兄，出了流云宗我们就没灵石领了，还好我藏了很多很多的灵石。”萧洋很快就把大半个茅草屋的东西都搬空，打定主意要连夜跑路。

“你疯了？”宁沉实在看不下去，只得一手扯住萧洋的胳膊，有些低沉的吼了他一声。

“.......”萧洋手中的玉瓶跌落地上，他被这一声怒吼给震住，嘴唇微张，念念有词，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样。

“你，你好好看看。”宁沉不愿再玩这场游戏，他没有想到萧洋的反应会这么大，要是萧洋心境不稳，真的彻底迷失在自己臆想出来的回忆中，只怕是很难再清醒过来。

修士十分忌讳触动心魔，一般修士的心魔都比较弱，只要稳扎稳打的巩固修为，走火入魔的概率不大。萧洋的情况很明显，这不是第一次这样。宁沉也是昏了头，以为萧洋只是寻常的醉酒，想着哄他说出些东西来。

萧洋的修为比他高出好几截，怎么可能轻易被自己骗到？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已经不止一次走火入魔，而且他很有可能一次比一次入迷，一次陷得比一次深。不然，怎么可能喝醉后，轻易就勾起心魔，又怎么轻易的被自己哄着，就真以为回到了过去，所谓的师兄来看他呢？

宁沉拆掉他的绷带，把膏药都擦干净，萧洋依旧傻傻的站在原地，他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有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睁开眼睛，萧洋！”宁沉有些气恼，他是真没想会闹出这事。

萧洋缓缓睁开双眸，却吓得宁沉后退几步。

“你.......你，你清醒过来了吗？”宁沉只能看见萧洋那双平日里雾蒙蒙的眼珠子布满了血丝，眼角隐隐渗出血迹来。

“萧洋，我是谁？你可不能入魔啊。”宁沉顾不上那么多，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萧洋跟个木头一样，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双眼中没有聚焦点。

“应该不会是那罐药膏吧？”宁沉左看右看，不知道刚刚还放在桌面上的那罐药膏被萧洋藏到哪儿去了。

“师兄，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大家.......我不是跟你说，不要去了吗？为什么不听听我的话呢？”萧洋突然回过神来，那对血淋漓的眼珠子恢复些许生气，却更加的诡异起来。

“不，萧洋，师弟，你在胡说什么？天底下哪里有师兄听师弟的话？你乖乖听师兄的话，别闹了，好吗？”宁沉被盯得浑身发毛，萧洋此时此刻的威压已经慢慢释放出来，跟平日里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天差地别。

“我在胡说？师兄，你不听我的话。那我只能.......”萧洋慢悠悠的伸手，似乎想要抓住对面的宁沉。

“萧洋，萧洋！不，师弟，好师弟。咱们可不能动手哈。你有什么话，都说给师兄听吧，师兄都听你的话。我们，我们好好说话。冷静一点，好不好？”宁沉彻底怂了，萧洋已经灵力外放，压得他都有些踹不过气来，更别说再对打什么的了。

对打？只有他挨打的份，不但要挨打，萧洋还要入魔！

“哈哈哈哈，师兄，你总是这样说，其实一次也没有听我的话。我不信你了，只有我亲自动手，我才能放心。”萧洋听着宁沉的话，丝毫没有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