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银狐
天南峰的动静暂时平缓,第一波攻势不成,罪鬼们都躲藏在阴影里,不敢再路面。山脚下的小破茅房透出微弱的光亮,萧洋披着一件单薄的披风,坐在案前,桌上一字排开的针筒足足有十支之多。
风跌跌撞撞的吹进屋内,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被吹得奄奄一息。明暗交杂之间,阴影里状似有什么东西在舞动。萧洋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雾蒙蒙的眸子斜斜的盯着暗处的阴影,很平静,没有什么东西。
有时候,平静不等于无事发生。
萧洋拿出两个巴掌大小的双层小木盒,把针筒放置进去,想要不伤到宁沉又要控制他蛮牛一样的身体,确实颇费功夫。药剂他准备了十份,应该是足够撑到千沉山事后。
骨瘦如柴的手指放在小木盒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制作过这样的药剂了。大多数时候,他真的想不起来师兄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只能记得他是个十成十的好人,宁家人都有这样的特质吗?
他想得出神,手指无意识的摸索木盒表面,带着点小心翼翼又好像沉浸在过往里。师兄可真是个天才,若是他能活到今日........若是.......
不知为何,萧洋想起楚欢欢,虽然她跟师兄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但萧洋总觉得他们是一致的天纵奇才。
阴影里鬼影舞动,罪鬼放肆的张牙舞爪起来,屋子里的火光微弱,正是罪鬼们最好显化的环境。萧洋背后悄无声息的浮现出一张恍若网状的阴影,慢慢的实体化,妄图捕抓到前面的人。
四周都静悄悄的,能听见深夜里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萧洋浑然不觉,还在失神的怀念故旧。身后的黑网愈发监牢,缓缓向萧洋压去。忽然,萧洋听着外头若有若无的笛声,他雾蒙蒙的双眸里爬上几分血丝。
“这样的小伎俩,还是留着去对付那几个老家伙吧。”萧洋猛的转身,抽出拂尘,银白的丝线看似软绵绵,其暗含的力道,足够把筑基期的修士打得四分五裂。
那张巨大的黑网瞬间被撕裂,躲藏在暗处的罪鬼们见状,发出意义不明的几声哀嚎,都沉没入阴影中。外面似有若无的笛声并没有消失,反而连绵不绝,萧洋皱了一下眉,很快就松开。
蹩脚的操控术,鬼域里若要驱使鬼众为己所用,强者不需要任何的辅助手段,光是凭借血脉威压就可随意驱使。很显然,这人修炼不到家,还是说,根本就非鬼域之人?
“嗯?有点意思。”萧洋目光投向窗外,那阵笛声愈发的清晰,估计再过不久,整个流云宗都会被罪鬼包围。
这种东西依存在阴影中,只要是有阴暗的地方,便能轻易召唤它们。当年麒麟崖一战,鬼域几乎把大部分的鬼众都撕裂成了罪鬼,以便战中驱使。哎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玩意。
笛声随风飘散到流云宗各处,它很轻,若是不仔细听,无法分辨到底是别的东西发出的声音还是笛声。不起眼的角落里,罪鬼们如雨后春笋般冒头,并不急着显形,反而还隐藏在黑暗中,但那蠕动的身躯,早就暗示它们的难耐。
流云宗山脚下,月色孤寂,仅有几颗孤星高悬在明月四周。寂静的夜色倾洒在残破小亭子的翘檐上,亭内的人影迎月吹奏手中的长笛。烟灰色的衣衫令他与周遭的环境分外的融合,笛声算不得好,也不算差。
顾戎垂眸,气定神闲的吹奏着一曲幽静诡异的小调。他虽不在流云宗内,但作为罪鬼的操纵者,流云宗的每一处都在他的眼里,无处可逃。天南峰的攻势不强,不过是试探一番。
没想到如此顺利,看来周裴已经打通流云宗上下的关系,他操纵罪鬼出入流云宗自如得很。
六焰峰内,潇潇站在峰顶,鸟瞰大半个流云宗,其中微小动静,他倒也瞧得清清楚楚。早知道周裴跟他联手,不过是想借他长老身份行事,并非真心想要结盟。鬼族也要来插一脚,周裴真是好会算计人的功夫。
“有动静,要清理掉吗?”银狐浑身雪白透亮,哪怕是在夜里,也好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儿,自带着一层浅浅的光晕。他前些日子随着魔域弟子混进来的流云宗,潇潇也把他安排在宁泷霜左右,暗中照看即可。
“哼.......周少主故意安排的,我们省得去做那些费劲不讨巧的事。”潇潇根本不在乎其他流云宗弟子会不会受到袭击,反正六焰峰上下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那,宁小姐要怎么办?”银狐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更喜欢把狐狸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他觉得人形有点憋屈,施展不开手脚。潇潇告诉过他,食膳堂的人经常会到药山上打猎,言下之意便是不让他变回原形。
“多一个小玩具罢了,不影响我族大计。”潇潇看着空中孤星伴月,嗤笑一声,可真是个好兆头。
银狐抖了抖狐狸耳朵,两只耳朵尖尖竖起来,一头银发被扎成高马尾。他有点不明白潇潇的话,明明就是很在乎,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算了,反正也弄不明白。
“银狐,你想回去了吗?”潇潇寻了个石凳子坐下,手一挥,石桌子上就多了一壶酒两个杯子。
“来,尝尝。”潇潇示意银狐坐下,又给他斟了一杯酒。
一股子酒香味蔓延开来,他见过别的弟子喝过,但他已经没有进食的需求,平日里最多喝点水。潇潇见他皱了皱鼻头,以为是酒的气味刺激到他的鼻子,让他觉得不舒服。
说来,也是奇怪。银狐曾是他小时候豢养过一段时间的小灵宠,他还记得,这只小狐狸是父亲到灵族的哈格尔雪山上围猎,遥遥十几米一箭射穿了它的后腿。原是要带回家里,给母亲做围脖,但银狐太小了,皮毛虽靓丽,却也做不得什么装饰。
潇潇自小就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第一眼就相中了它,父亲随手送了他玩。怎么说呢,这小家伙,说它笨吧,是因为它不记仇。给点吃的喝的,敷上药,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觉得它聪明吧,它确实十分聪明,不但能听懂潇潇的各种指令,还就认着潇潇一人亲近。曾有一段时间,他十分得意这只小雪狐,直至........
“你在想什么?”银狐推了推手边的酒杯,他并不喝,但会小幅度的把瓷杯推来推去,他觉得这样有意思。
“啊.......在想你小时候的样子。”潇潇回过神来,撑着下巴,肆意的打量这只已经成年化形的银狐。
哦,当年连名字都没有给它取呢,就一直叫它银狐,本以为只是一时的消遣工具,不太放在心上。眨眼几百年过去,他们再度相见的时候,这小狐狸还真就把银狐两个字当成自己的名字了。
银狐闻言,拨弄瓷杯的手指停顿住,也眼睁睁的看着潇潇,随后又低头去闻了闻酒杯。
“换个名字吧,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浅显。”潇潇一口将杯中酒饮下,总叫它银狐,便总让他回忆起之前的时日来。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倒不是这段回忆不好,反而是太好。
好到让他觉得像是大梦一场,仿佛只要他再回到床上睡一觉,醒来后,便依然可以当回族中的小公子,每日仍旧有数不尽的珍奇宝贝往他手边送。这只蠢狐狸学不会化形,只能保持本体,隔三差五的就把库房里的宝贝咬坏掉。
父亲会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和灵族的大祭司驱兽上哈格尔雪山,哪怕是下着鹅毛大雪,他的箭矢永远不会落空。母亲喜欢柳絮纷飞的春夜,游历四方的旧友会踩着日暮西山的最后一缕霞光,准时造访他们府邸。
旧友会带着许多或有趣,或奇异的见闻,那时候可没有这样好的白酒。潇潇觉得,当年那位故旧的酒葫芦里,不应该配那等浊酒,应当灌满这样一壶白酒,再把那柄外表看似破旧的长剑背上。
啧,如此逍遥四方,也没什么不好。
“嗯?不换。”银狐与潇潇分别多年,双方心底里或许都有对那段时光的眷念。回首已是百年身,许多的事情,两个人两张嘴,很难说得明白。银狐不喜欢叫潇潇主人,但也觉得旁的称呼并不十分妥当。
“行,灵族那群老家伙,怎么能把你找到的?”潇潇之前一直没有问他。
“.......我躲回雪山上。”银狐捏着杯子,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水溢出来了一点点,撒在他的手指上。他看了一会儿,慢悠悠的把手指伸到嘴边,舔了一下。
潇潇看他的举动,完全还是兽化的,看来银狐逃回雪山上的事情,灵族那边并不知道。能在那个时候回到雪山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银狐依旧保留着当年的习性,单纯又好骗。
“当年那一箭,你不记仇吗?”潇潇忽而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