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旧事
墨琳今日的装扮又恢复了她往日略带几分病弱的小白花的模样,她饮了些酒,白皙柔软的五官染上些绯色,瞧着是一支半开的梨花,正是一副好光景。
“走开!你又不听我的话了,是吗!赤河.......”墨琳挣扎着不让赤河碰,后面那两个字低低的,喊得百转千回,就是心再冷再硬的人,听着了也只得当场化身护花使者。
“小姐.......”赤河的从来抵挡不了她的低声细语,哪怕知道,这是她一向惯用的手段。
“啧!”陈彩柔瞧着两人若无旁人的调情,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你家小姐快送回去吧,深得她多饮了些酒,勾起旧病来。”
“你别动我,让我......和她说说话。”墨琳推了推赤河,不让他动作,还挨着陈彩柔,还双手都抱着陈彩柔,这架势,今日是不把酒疯耍尽,那是不肯回家的。
赤河皱着眉,还是听从了墨琳的命令,真的不再干预墨琳。陈彩柔瞪得赤河身上都要出个洞来,墨琳得意洋洋的冲陈彩柔挑衅一笑。带着些狡黠的得意,陈彩柔只觉得头都疼了。
实则陈彩柔和墨琳大概率谁都掰倒不了谁的,陈家和墨家明争暗斗多年,却也相伴相杀多年。倘若其中一族倒台,只会出现新的家族取代,争斗永远不会停止。
所以,陈彩柔和墨琳两人打是真的打,争是真的争,心里也只认对方够资格和自己交手。
“陈彩柔,亏你是将门虎女,你个懦夫!还不如我这个病秧子!”墨琳扒拉着她,她的声音挺轻的,似乎恢复了些神智,怕这话被旁人听了去。
“你.......”陈彩柔险些要被墨琳气到攻心,但还是开口道:“你我那点把戏,老祖们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礼成,荀欢是名正言顺的主母了,周裴也是光明正大的新皇。”
“哼哼,陈家和墨家屹立万年不倒,你以为靠的是什么?”墨琳说话间还挺清醒:“周氏一脉,罪臣之血,如此肮脏低贱,如今他还和一个荀家的贵女结亲。能有什么出息?”
“你真是疯了。”陈彩柔捂住她的嘴。
“你知道吗?周裴没有杀死旧皇,旧皇还活着。”墨琳掰开陈彩柔的手,她长得柔弱,可心里却不柔弱:“他不配,哪怕是旧皇,也总比他好。”
“.......”陈彩柔叹气扶额:“退一万步来说,你又能有几分把握?周裴是个人精,他纵然是周氏罪血,可他得到了圣祖的认可。他不但把流云宗和三域玩弄股掌之间,就连魔域中隐世的荀家都肯卖他面子。”
“你这样做,墨家不会跟你一起疯的。为了一个副位吗?你就这么喜欢周裴?”陈彩柔知道,墨琳吃软不吃硬,她自小病弱的性子,每每喝药都是要人哄的。
墨琳顿了顿,陈彩柔甚少有如此慢悠悠和她讲道理的时候。
“周裴得势,老祖们想要的东西,是九域。你确定要这样做?”陈彩柔本应该乐呵呵的看着墨琳摔跟头的,但如今局势已变。
新皇的态度很明确,绝不允许贵家再伸手把持魔域,往昔的日子一去不返了。不管是哪一家,都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不听话,就会被扔掉。如今他的筹码渐丰,墨家和陈家联手,老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绝对,不会允许,墨家和陈家联手对抗周裴。
“.......我不过是,跟新皇,开个小玩笑罢了。”墨琳被陈彩柔说得沉默半晌,才慢悠悠的说道。
“别犯傻,赤河,送你家小姐回去。好好醒醒酒。”陈彩柔被族中长辈严厉警告过,此事木已成舟,就当是领个教训,好叫自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来日也不至于,摔个大更头。
墨琳这次倒是没有反抗,任由赤河扶着自己离席,她半醉半醒也还记得陈彩柔的话。陈彩柔和她本质上就不一样,她们看起来身份地位都不相伯仲,其实只有她知道。
陈彩柔一直拥有着墨琳十分艳羡的东西,那就是她的爹娘夫妻和睦,她乃是陈家嫡长女,严父慈母,人人都言陈家家风彪悍,陈彩柔也不例外。而墨家多文臣,家风也柔和些,生了墨琳这么个娇柔的。
旁人也许不知,但墨琳是知道的,她原也应是墨家嫡长女,她的娘亲是李家贵女李朦,嫁与她爹墨戏为正室。可惜,她娘和她爹并不对付,他爹心中挂念着的女子,是一位名不经传的小贵女,在魔域中都排不上号。
结果可想而知,那位小贵女是与李朦同一日入门的,墨戏日日与小贵女浓情蜜意,不久之后小贵女身孕初现。这本就是一场无可解释的生死局,陈家与李家联姻,嫡长女嫡长子的位置不可能让一个小贵女占了去。
李家暗中让小贵女身孕流产,李朦也算争气,肚子里怀了墨琳。墨家深知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贵女罢了,李家动手脚就动了,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偏生墨戏是个痴儿,当场与李朦大发脾气,甚至想要动手。
李朦自持身份贵重,一刀了解了那小贵女。
失了所爱的墨戏恨透了李朦,墨家更看重李朦腹中子,便将墨戏迁出去别处落脚,免得这对怨侣再起事端。事情本应该到此为止,可偏偏命运就喜欢看戏。
李朦将近临盆,却不知为何,遭遇刺杀。
墨琳是从李朦尚且温热的尸身中破腹而出的,还带有先天不足,李朦怀着她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不知不觉的算计了。多年来,家中看在李家的势力和当年的事情份上,许多出格的事情,也不与她追究,反倒是替她掩埋。
墨戏作为她的父亲,李朦死后,也疯癫着过日子。墨琳三岁时,墨戏回过本家一趟,偶见了她一面。自此之后,似乎突然回神,从前种种如东流逝水,往事不可追,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变成一个十分正常的父亲。
幼年的墨琳哪里知道墨戏的心思和这段往事,不过是高兴父亲终于回来了。也曾亲近过一段时日,李家那头始终不安心她与墨戏有过多的交往,纵然残忍,在她六岁时,她得知了真相。
自此往后,她不愿再见墨戏,更是尝尝午夜梦魇,总想着墨戏会不会夜半突然推门而入,提刀来取她的性命,为他心爱的小贵女和她的孩子陪葬。更令她觉得好笑的是........
她偶然中,见到过那个小贵女的画像,长得全然不像是魔域女子,恬静温婉,知书达理,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的娘亲,李朦,炽热而妩媚,正是魔域中人最为喜爱的浓墨重彩。
而她,一点都没有遗传到李朦的妩媚炽热,反倒是自打出生起就病弱娇柔,活脱脱就像是那位小贵女得病后的模样。墨琳长得和小贵女并不像,她的五官其实很像李朦,但墨戏的气质太过斯文,让墨琳的脸上柔和得成了江南的烟雨朦胧。
墨琳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完全不敢相信,她的父亲,突然从疯癫到清醒,并不是因为舐犊情深,而是因为,她神似那位小贵女。赤河知道一切,但他无法言语,他也不能代替墨琳去承受心里的伤痛。
家中长辈得知她的病愈发严重后,就不允许墨戏再呆在本家,一来是害怕墨琳被刺激得魂归西天,二来也是向李家示好,表示他们会好好的照顾墨琳,不管墨琳的身体状况如何,始终都是墨家的嫡长女。
“赤河,我偏要做这件事呢?”墨琳跌跌撞撞,赤河护着她,她抬头,脸上是泪痕,在烛火的光亮下,爱恨交织,目光灼灼,似乎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小姐。不管小姐做什么事,赤河都会陪在小姐身边。”赤河抱着墨琳,让她安心。
赤河一度以为墨琳根本熬不过那个冬季,可再柔弱的菟丝草,也有求生的渴望。李家血脉里,天生就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墨琳每每惊醒,都觉得她的娘亲太苦,她也太苦,她们甚至都不知道是被谁害的。
李家的亲戚们一直都在暗中帮助她,就是不想她在墨家孤立无援。她若是一死了之,她娘亲的所有东西,都会拱手让人,她一辈子在墨戏眼中都是那个小贵女的替身!
她凭什么要放弃一切?她凭什么就要如他人的意愿呢?
她必须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她要让她娘亲死得其所。
“你真好。”墨琳哭笑着摸了摸赤河的脸庞。
“那小贱种,是周氏的根,周裴也是周氏的根,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惨啊?”墨琳恨幽幽的说道,她是天生跟周氏犯冲。当她得知周裴是周氏罪血后,心里那点喜欢也就荡然无存了。
“小姐,润润喉。”赤河喂她喝了些茶,拍了拍她的后背。
“周氏的人,都这般会蛊惑人心吗?”墨琳轻轻的问道。
就如那小贵女,就如那周裴。
“小姐,你醉了,不要想那么多,歇会儿吧。”赤河不忍去戳她的伤处,温柔的劝她。
“去听雨阁吧。”墨琳缩在赤河的怀中。
赤河应了一声好,墨琳养病的时候,也是在听雨阁。那里终年不歇的雨,各有各的风姿,叮叮当当的敲打的青瓦上,看着看着,人就迷糊了,也能安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