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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不悔心中烦闷,冰冷说,“您若怕我得罪人,场面难看,一会儿祭祖我就不必去,您和父王说我身体不适要静养,晚膳也不去了,免得惹人不高兴。”
“越说越没谱了。”程慕白说着,牵着她到一旁坐下,云不悔别扭挣扎几下,程慕白涌进了她,除夕的风冷冷地吹进来,她的脸颊莹白如藕,美丽的眼眸流转着冰冷又倔强的光芒。程慕白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温柔地缠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擦,她的手秋天就开始冰冷,到了冬天更是冷得吓人。云不悔垂眸看着他的手,大手覆盖着柔柔的小手,他的掌心很暖和,仿佛一团火覆在一团冰上,似乎要软化她心中的冰雪。
程慕白叹息,无奈随着寒风钻进她的耳朵,云不悔羞愧无比,她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却泄在他身上,她不开心便拉着旁人不开心,她是疯了么?“不悔,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没有恶意,不要误解我的话,知道吗?你若真的不开心,不想出去,我不逼你,一会儿我和父王说你身体不适,祭祖后我就回来陪你,好吗?”
他的声音温柔怜惜,唯恐伤了她,云不悔更是羞愧,他越是温柔,越是显出她的任性蛮横,云不悔涨红了脸,想要道歉,程慕白却把食指横在她的唇间。
屋外风雪漫天,梅的香气从窗口钻进来,她的世界流转着空气的冷香和他的温柔包容,如温泉包裹着她冰冷的身子,覆盖上心脏上那一层厚厚的冰,渐渐融化,云不悔鼻尖酸涩,红了眼睛。
“小白……”她咬着唇,委屈渐浓,程慕白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他知道她的悲伤,虽然她没有提及。从认识到今天,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她,在他眼里,云不悔是骄傲的,聪颖的,沉稳的,睿智的,坚强的……从未和软弱联系在一起。今天才知道,他的妻子心中深藏着悲伤,他从未知晓。
她如枝头的梅花,迎着风雪怒放,却从未凋零。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会慢慢抚平她的伤口,让她全心全意信任他,把身心彻底交给他。
这颗七窍玲珑的心,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去拿,也非那么容易就能夺得。
“别伤心了,好吗?”他笑问请问,轻轻地抚着她的脸,“你笑起来很好看,比外面枝头开的梅花更好看,所以别绷着脸。”
云不悔失笑,伸手抱住他,用脸磨蹭着他的脖颈,似乎寻求熟悉的温暖,浅浅的凉划过脖颈,又被她的呼吸覆盖,感觉非常奇异,悸动。
眼泪从她眸中一滴滴地落,落在他的貂皮披风上,云不悔心想,她对除夕的恐惧会不会因为有他的陪伴而减少?他不知道,她已习惯了排斥除夕,漠视除夕,讨厌除夕……这个日子是她的噩梦,一旦勾起她的伤心事便夜夜噩梦缠绕,她很害怕这种感觉。
无人诉说,无人分担,只能一人受着,疼着,想念着。
程慕白问,“愿意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吗?”
云不悔身子僵硬,似是水在结冰,程慕白心疼,暗恼自己多嘴,下意识地改口,“是为夫多嘴了,我不问便是,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程慕白坚定地说,“以后,我要陪着你过每一个除夕。”
云不悔在他怀里点头,更加抱紧了他,不敢松开,仿佛一松开,他便消失不见,程慕白拥着她,呼吸清浅,室内暖炉升腾袅袅白烟,温暖如春。冷梅的香和室内的暖香交织出一片温暖,她倏然有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除夕生出的魔在她心里慢慢地消失,云不悔心底在烦躁也慢慢平复。
“除夕是我娘的忌日。”云不悔说,眸中有泪,程慕白一惊,云不悔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苦痛不已,她又苦有笑,“除夕那天,母亲打扮得很漂亮,穿着最漂亮的嫁衣,我永远记得,她是那么的美丽,就像凤城最美丽的牡丹花。我问她,娘,为什么穿得这么漂亮,像是新娘子。娘说,今天过年啊,过年就要穿得漂亮。她蹲下来说,不悔,你真漂亮,和娘一样漂亮,可是红颜薄命,娘希望你长丑一点,难看一点,或许就能幸福。她说,不悔,你千万不要像娘一样,你一定要幸福,只要你幸福了,爹和娘就幸福了。她说,不悔,你要听三舅母的话,好好地长大,以后嫁到王府,王爷不会亏待我的女儿。她说,不悔,对不起,娘太累,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娘要去找你爹了。我当时太小,不明白为什么娘和我说这些话,她一直微笑着,没有流泪。我以为娘很开心,因为她笑得那么好看,只有不开心的人才会哭。她让我去江边给她摘几支梅花,她说想看了。我就出去摘梅花,等我回去的时候,娘已经死了……”
云不悔说起这些事时,头很痛,这些尘封的记忆埋在心中太久,她从不提及,于她而言太过痛苦,所以不能想都不敢想。如今重复这些事,往事似乎要撕裂了她,云不悔浑身颤抖,程慕白紧紧拥着她,后悔问她这些事,年幼的不悔目睹娘亲死在面前,该是多大的打击。
“不悔,别说了,都过去了。”
云不悔摇着头,眼泪破碎在脸上,“过不去,永远都过不去,这件事在我心里永远过不去,你以为我娘只是因为思念我爹自杀的吗?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是云家唯一的血脉,爹是战将,娘知道每次出征都是一次折磨,她都有心里准备,接受爹永远不会回来的心理准备。她是因为……”
她突然停住声音,眼眸中勇气的恨和怨慢慢地隐藏起来,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下去,压下去,慢慢地归于平静……她笑了起来,手指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我也好累,没到除夕,我也好累……”
“我知道,我知道……”程慕白拥抱着她,温柔地在她背上拍着,他什么都不能做,她说得对,世上没有感同身受的说法,他无法同样感受到她心里的悲伤和绝望。他只是心疼她,很心疼她,却不能感受她的痛苦。她知道云不悔的话没有说完,她仍瞒着他一些事情。
可这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她已经愿意和他说起陈年旧事,已愿意和他分担她生命中最悲伤的事情,他已觉得很开心满足,并无什么再想知道了。
他甚至后悔问这件事,问这件事,仿佛把她心上的伤痕再一次血淋漓地砍伤,非常残忍,程慕白抹去她的眼泪,唇角微微勾起,这傻丫头……
“不哭了,累了,就歇一会儿吧。”程慕白说着,抱着她去内室,把她放到床上,云不悔不愿意睡,只愿意抱着他,程慕白脱了鞋袜,抱着她,给予最深沉的拥抱。
他知道她这阵子为何如此心思重重,原来是因为母亲的死。
本就心烦,她本就不愿意过除夕,可府上每一处都告诉她,她在过除夕,她还要办置年货,还要处理除夕每一件事情,她如何不烦。
而祭祀,除夕是她母亲的忌日,她出嫁了,甚至无法再给母亲上一束香,今天办不足金银纸和香烛被人说,自是挑起她的难受,积压的怒火便爆了。
幸好,她是向自己撒气。
成亲以来,她总是微笑着,从未和他红过脸,再恩爱的夫妻也会小吵小闹,可云不悔从不曾,不管生什么事,她都能微笑面对。他曾经认为,云不悔是没脾气的人,她可以冷静地算计着每一个人,永远保持这样胸有成竹的笑容。
他是希望她露出一些小性子的,也希望她能有一些小缺点,小脾气让他包容,这样才会觉得她真实。人在最亲的人面前是最放肆无礼,最肆无忌惮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想看到这样的云不悔。
“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于你。”云不悔从不掩饰自己的错误,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毫无道理和程慕白脾气,程慕白却一点都不在意。
“傻丫头,别说什么对不起,我是你丈夫,你心里有气,你不往我身上,你往谁身上?我是你最亲的人,你可以在我面前展现自己任何一面,知道吗?”程慕白说道,云不悔抿唇,最亲的人么?她从没有这个概念,在她心里最亲的人是三舅母、楼开阳和摇光,冰月等人。
程慕白说起,云不悔才恍然惊悟,他的确是她最亲的人。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他不是她最亲的人,谁又是她最亲的人?
她苦笑,或许自己心中早就意识到,却不曾承认,否则怎么解释今日的失控,她在陌生人面前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怒火爆,除非她神志不清。
程慕白,小白……最亲的人。
嗯,最亲就最亲吧,以后她也是他最亲的人。
“我心里舒坦多了。”云不悔说道,“一会儿绝不给你丢脸。”
“舒坦就好,以后心里不开心要和我说,别一个人闷着。”
“和你说我就开心了吗?”
“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随便你泄,一直到你舒坦,这成么?”程慕白笑说道,温柔地哄着她,他的小妻子也是需要人哄的。
“就你这破身板,还打不还手呢,我怕母亲剥了我的皮。”
程慕白也笑了,缠着她的手指头玩,他说道,“不悔,我今天很开心,成亲这么久一来,今天最开心。”
云不悔不解,他怎么就开心了?她骂他让他很开心?
程慕白笑说,“感觉你离我又近了一步,我知道你喜欢我,也感觉得出来,可总感觉自己走不进你的心里,一点都走不进去,好像有什么东西阻隔着一样,看不到你的真心……”
“小白……”云不悔慌忙要解释,程慕白点住她的唇,不让她慌忙解释,他说,“这是真的,这种感觉其实糟糕透了,明明知道你喜欢我,我却感觉不到你的心,好像喜欢只是一种很表面的东西,你看到了,却碰触不到。可今天,我是真的感觉到了,你愿意在我面前怒,愿意在我面前失控,这让我感觉自己已碰触到你的心,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云不悔不明白,很想反问一句,你在我面前何尝不是这样,也总是如此温文尔雅,云淡风轻,她是不是也可以说感觉不到呢?可她没有反驳,因为她感觉得到他的心,处处呵护,处处宠爱,这伪装不了。
她不明白,为何她就给程慕白这种感觉了。
可不明白也算了,如今程慕白说他感觉到了,那她明不明白似乎也不打紧。或许是她防心太重,给他这种感觉吧。
以后,她会对他更好,再好的……
程慕白笑拥着她,横竖两人都睡不着,他便哄着她说话,说她心里的话,哄着她谈天,没一会儿荆南回来了。云不悔让灵溪把东西送到祠堂,顺便问足不足,灵溪回来说足够了,云不悔便安心了。
楼家今天也会祭祖,母亲有人上香,她也知足了。
半碗的时候,程慕白和云不悔去王妃屋里,玉致和玉妩已来了,几人一起相伴着去祠堂,西苑南苑和北苑的人都到了,全站在祠堂外。
王爷领着众人祭祀。王爷前,身后跟着程佑天,程慕白和程穆东,第三排是王妃和几位侧妃,再往后是云不悔,楼嫣然和玉致等人,这顺序站得很有规律。
王府的祖上便是皇室,都是直系亲属,有先皇和惠贵妃,再往上还有皇室的祖辈,祭祀的时候,诸人都十分恭敬,有礼,深怕亵渎了皇室。
较之一般的祭祀,更是小心翼翼。
跪拜时,女眷是没有资格跪拜的,只有王妃和程佑天、程慕白和程穆东有资格跪拜,女眷们便随着他们一起上香,烧金银纸也是程佑天和程慕白和程穆东一起烧的,女眷也不能碰。
仪式按照宫廷仪式办的,十分肃穆。
云不悔不太理解这样的方式,可入乡随俗,每户人家祭祀规矩都不同,凤城这边女孩是可以跪拜祖先的,也可以给祖先烧纸的,皇家的风俗和常人可以不太一样。
足足半个时辰,没人说话,玉致性子活泼,也不敢在祠堂说话,王府是有规律,祭祀的时候女孩是不能说话的。云不悔心想,这规矩真是多,而且繁杂。
祭祀后,门口有柠檬水净手,众人依次净手,这才算完了。
王爷带着众人去大厅用膳。
程慕白见云不悔这一路上心情都很平静,面带微笑,紧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王妃刚问过最近云不悔是否心情不好,程慕白从灵溪处知道云不悔差点得罪母亲,忙为她解释。王妃知道是楼秀玉的忌日,也谅解云不悔,下午云不悔情绪不好,差点顶撞她,她是看在眼里,但也不怪云不悔。
是人总有情绪的时候,她有脾气的时候,云不悔都受着,小辈儿有脾气的时候,大人也该多包容。
程慕白见皆大欢喜,最是开心。
用膳时,一贯的热闹,程佑天和程穆东酒量最好,今天又高兴,连敬王爷好几杯酒,程慕白不能喝酒,便以茶代替陪他们热闹。一家人和乐融融,云不悔的心情也带着几许轻快,她过去一味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是错误的,其实多出来走一走,感染过年的气氛,感染家人们的喜悦,她的悲痛心情也会缓解许多。
最起码,她可以和母亲说,她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玉致和玉容、玉媚、玉妩要表演节目,王爷准许,王妃和几位侧妃也兴致勃勃期待,几姐妹早就在一起排了一支舞,打算除夕的时候跳给家人助兴。玉致和玉媚歌喉最为婉转,玉妩和玉容舞蹈出挑,玉致和玉媚一边唱歌一边伴舞,玉妩和玉容领舞,歌舞结合,几人又是百里挑一的美女,这美色又加分,诸人看得连连拍掌鼓励。
几姐妹闹后,这宴席也差不多,个人便回苑中守岁。
守岁是一种习俗。
云不悔一贯都是守岁的,往年是一个人守岁,今年多了一个人陪着她一起,心情是不一样的。
除夕夜下着小雪,纷纷扬扬,风倒不大,更显得寒峭,皓月居内升了三个暖炉,云不悔怕冷,在暖塌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和程慕白一起守岁。
程慕白说,“你先睡一会儿,等子时我叫你。”
云不悔摇摇头,守岁当然要从头到尾,睡觉就没诚意,可她着实是困,便想出去走一走,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艳丽,她想出去玩雪摘梅,程慕白不允许。她体寒,秋天便裹着披风,手脚冰冷,这冬日更是受不住,他怎能同意她去受冻,这窗户都关得严实,深怕冻着她。
“咱们就一起出去玩一会儿,就一炷香的时间。”
“不成。”
“梅花开得很漂亮呢。”云不悔惋惜说道,“除夕的梅花啊……”
程慕白心一动,吻了吻她的额头,微笑说,“你等等,我出去一会儿,不要出来,知道吗?”
云不悔还来不及说什么,程慕白已出去了,她不禁想,就光限制别人了,也不想自己的身子骨,比她还虚呢,更不适合出去走动。
说起来,最近他没怎么咳嗽呢?
冰月端着一壶茶进来,“小姐,你还要守岁,喝茶暖暖胃,别冻着。”
“知道了,我没这么娇弱。”
冰月微笑退下,片刻,程慕白掀开帘子进来,手中捧着花瓶,瓶中插着几支梅花,她正喝茶,不禁一愣。只见程慕白披着一件白色大氅,面如冠玉,眉目带笑,目光纯净深邃,她仿佛要醉在他的目光深渊中。红梅衬出他的眉目更是秀致,那颜色如盛放在他眼眸里,她已然迷醉。
她怔怔地看着他走来,把花瓶放在矮桌上,烛光在他脸上摇曳出温暖的轮廓,她一时看得呆了。
“看什么呢?”程慕白莞尔。
“你真好看。”云不悔甚至无法用美妙的言语来形容他,所以说了好看。这是人最基本的感官,程慕白从小被人赞誉,对这样的赞美早就见惯不怪,可还免不了耳根一红,更神奇地回了句,“娘子也好看。”
云不悔羞涩地低了头,程慕白倏地感觉这话说得太没诚意,太过白痴,可不悔受用就好。
她站起来,拂去他肩膀上的落雪,“怎么出去剪梅了?”
“喜欢吗?”他指着桌上的寒梅问,云不悔顺着视线看过去,那几支寒梅开得十分好,红中带着盈盈一点白,开得甚是灿烂,她情不自禁点头。
程慕白拉着她坐下来,“你不是喜欢梅花么?这天儿太冷,你坐在这赏梅就好,我们一起赏梅,一起守岁。”
她想说,这几支梅花哪儿外面开得好,开得灿烂。可转念一看,这几支梅花又哪儿逊色于外面的梅花呢?一样是凌寒独自开放,一样如此美丽。
最重要是那人的心意。
云不悔眉目都是含情的笑,伸出手来,“给我一个红包压岁。”
“你都多大了,还要红包压岁?”
“那当然要,你真小气,去年除夕还有人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人家还是陌生人,你是我丈夫都舍不得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