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谁又不渴望诗和远方 (我回来啦)
“你,你还好吗?”眼前男生的手处于将伸未伸的状态,很是犹豫。陈颖有一瞬间的失忆,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去哪里。教学楼的灯光就像是一轮虚无缥缈挂在远方空中的月亮,遥远得很。“嗯”陈颖用单音节附和着,努力地止住抽泣站了起来,径直就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跑,自己已经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生,陈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会给自己撑伞只是出于怜悯。一口气跑到楼梯的二楼,陈颖舒了一口气。那个一身黑色的男生并没有跟上来。上课铃声响的那一刻,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高练一个人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雨中,望着陈颖快跑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慢慢地开始往回走。没有勇气。一直如此。“啊,你回来了。”顾渊和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高练打了个招呼,“去哪了?”“楼下,风太大,刚刚把我的东西吹下去了。”高练将打湿的伞收起来挂在后门口的架子上,然后扬了扬手里棕色封套的笔袋。上面一点雨水的印记都没有。顾渊斜着眼望了望窗外的瓢泼大雨,轻轻地扬了扬眉毛,没有戳穿高练的谎言。每个人都有秘密,没有必要深究小小的谎言。“陈颖,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湿?”高一七班的讲台上,一个已经秃顶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望着站在教室后门口的陈颖,少女的头发被雨水浇得透透的,湿漉漉地滴着水珠,双手十指纠缠着在身前打转,低着头含着胸,在那透过鼻梁上的眼镜射来的目光注视下一言不发。面对班主任贾平老师的质问,陈颖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唉,赶紧回到座位上去吧,我们开始上课。”贾平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了讲台上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板书。陈颖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到了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来的瞬间,一张揉成团的纸条丢了过来。“怎么了?”娟秀的字迹,后面还跟着一张很可爱的小熊笑脸。陈颖扭头一看,是罗依。罗依是陈颖的同桌,一个天然呆的少女,拥有着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所可以拥有的一切幻想,成绩一般,积极乐观,总是没来由的情绪高涨,永远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和班上所有的人都是说得上话的朋友。自然,也包括陈颖,但比较特别的是,罗依是陈颖唯一的朋友。“打起精神来!”罗依又丢过来一张字条,这次后面画的是一个健美先生一样举着双手的肌肉男,旁边还写着花体的“cheer up !”字里行间洋溢着和这大雨天不搭的温暖,陈颖仿佛能从那几个汉字里听到罗依兴奋的声音一般。她转过头看着罗依,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作为双马尾天然呆的少女,罗
依回了她一个很孩子气的剪刀手,然后张大着嘴无声地说道:“一会儿下课后去吃甜品好不好。”即使没有声音,陈颖也能感受到罗依传递来的温柔。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我鄙夷我不理解我,这一刻我也没有负担,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傻的笨蛋永远真心对我。只有她从心里希望我快乐,只有她能洞悉我稍微褶皱的心情,只有她会对我说“如果不开心的话,要说。”人生里有一个这样的人,已经足够。嘴角轻扬,轻声“嗯”了一句作为回复。晚自修下课,放学后,陈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宽阔的街上人来人往,不远处的广场上的彩灯和周围大厦的霓虹灯交相辉映,一派繁华。彩色的灯光闪耀在陈颖的眼眸深处,让她不禁有种恍然入梦的感觉。由于母亲的坚持,陈颖变成了南华高中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每次拿着蓝色的出入通行证经过门禁的时候,陈颖都会莫名地有一种畅快感,就像是久在樊笼里的鸟儿重新回到了广阔无垠的天空。陈颖抬头望了望没有星星的夜空,头顶墨蓝色的苍穹在霓虹的光晕里染成一片边角发虚的暗黄,夜晚潮湿的风,和大街上过往的车声人声汇合在一起,凉凉的、湿嗒嗒的,整个世界都显得虚假而市侩。她没有朝市区走,而是向着更远的开发区走去。逐渐安静的马路上,清凉的雨丝夹在湿漉漉的风中一点点流过陈颖的脸、手臂和膝盖,手脚的温度慢慢被卷走,秋天的味道逐渐浓烈了起来。有点冷。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陈颖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掌搓着双臂裸露的皮肤。并不宽阔的道路两旁栽种着缺乏修剪的法国梧桐,枝叶横肆,遮掩着本就昏暗不已的天空。马路左边是气派的高新科技产业全区,右边却是看上去年久失修的居民楼,对比鲜明,就像是上色上了一半就被作者抛弃了的油画,一边是色彩鲜明的成品,一边是只有潦草线稿的废品。听爸爸说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了,但是陈颖从十岁长到十六岁,那条泾渭分明的城市分割线还是没有移动分毫。眼睛酸胀得疼,喉咙火辣辣的,今天淋了太多的雨,不知道会不会发烧。陈颖默默地吸了吸鼻子,继续向前走去。“哟,这不是小颖吗?这么晚才回来啊。”走到楼下的时候,碰到了住在楼上的吴阿姨,这个留着波浪卷发的胖乎乎的阿姨永远是一副热情的样子,总是用她嘹亮的嗓门和别人打招呼。就和罗依一样,陈颖想着,虽然实际上两个人完全不一样,但她就是克制不住这么去想。“嗯,晚自习刚下课。”陈颖用很轻的声音回答着,九点四十五,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不想打扰到已经休息的邻居们。“很辛苦吧?不愧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啊,每天都要学习到这么晚,不像我
家那孩子,每天游手好闲的不知道在干什么。你看你,这才上了两个月不到,就瘦了这么大一圈。唉,如果吴鑫能够和你一样用功就好了,我和他爸也就不至于每天这么操心”吴阿姨自顾自地说着,这大概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最擅长的本领之一,即使没有人在和她对话,也能慷慨激昂地一直说下去。发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产出着语言,即使脑子有时候跟不上生产的进度,但嘴里也会毫不停歇地全部将其吐出来。“其实还好吧。”陈颖附和到,吴阿姨的孩子曾经是和她一个初中的同学,虽然不同班,但吴鑫的名字在那个小小的初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打架、逃课、拉帮结派,几乎所有和坏学生沾边的事,所有违反校风校纪的事,吴鑫都不会缺席。陈颖不喜欢吴鑫,但是吴鑫喜欢陈颖。“小颖,周末有空能不能帮着辅导下吴鑫那孩子的功课,虽然他现在在职高,但是我和他爸还是希望他能够正儿八经地学上一些东西。”分开的时候,吴阿姨笑着问道,“我和他爸说他教他他不会听,但这孩子从小就听你的话,兴许你教教他他能够听进去。”“嗯阿姨再见。”陈颖点了点头,然后就关上了门。铁门合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隔在了身后。陈颖背靠在门上,冰凉的触感就像是泉水一样慢慢地淌过她的心间,逐渐将身体浸透“呼”她长抒了一口气。“小颖回来啦?”拉长了尾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梳着单马尾穿着脏兮兮的粉色围裙的女人正在厨房里做鸡蛋羹,那是陈颖的母亲刘琳。在她的印象里,母亲似乎也是一直这么精力充沛的形象,不论是在初中教书的时候,还是在家的时候。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里是一个穿着西服五官标致的男人,用最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今天这个世界发生的点点滴滴。看到女儿回来,父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结果女儿背在肩上的书包。手指触及那嶙峋的肩骨的时候,父亲的心不由地颤了一下。“辛苦了赶紧休息一会儿吧。”“小颖,来把这个吃了,刚做好的。”母亲端着鸡蛋羹走了出来,“休息一会儿,然后回房把那套数学卷子做了,我今天可是专程去拜访了我的老同学,从他那里拿到的资料,据说这卷子可是你们学校很有名的数学老师出的,叫邹明,小颖你知道吗?”“阿琳,小颖都累成这样了,就别让她做卷子了吧。”父亲皱着眉说了一句,“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学习不就是辛苦活嘛,我当老师的,还能不知道吗。唉,但是苦也就是苦这么三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亲扶着陈颖的肩膀让她坐在了餐桌边,语气温柔,“多吃点东西补补吧。”“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也”“你别说了,就你那学历
,也别和我这个老师谈什么教育孩子的方法了。小颖能考上南华高中,除了她自己争气以外,我得有一半功劳吧。享受着这么好的教育资源,怎么能浪费呢?”九十年代,父亲高考失败,没有考上本科,只是去了一所专科,而母亲则是去了北京师范大学。学历的压制,加上经济的压力。作为这个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母亲一直在家里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我吃完了,我去做卷子了。”眼看着父亲还想说什么,陈颖将鸡蛋羹一饮而尽,滚烫的触感烧灼着喉咙和舌头,火辣辣的,推开房间门的那一刻,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淌进了嘴角。和浇了酱油的鸡蛋羹一样的味道,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