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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美人

虞子盈少年曾随李殿帅拜访长青山庄。结果莫名其妙就被长青山庄的大小姐,一个相当泼辣的奇女子看上了。据后来唐猫的说法,那位姑娘十之**是见色起意,毕竟那时的虞子盈还是个活脱脱的小白脸。

虞子盈自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虞家又人口简单,他所见过的女子无不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莫说当时,就算是在如今他也不擅长和那类强势女子打交道,再加上他没有唐猫那种厚如坚墙的脸皮,很自然的就让人家小姑娘的三言两语,搞得憋得涨红了脸皮。

虞子盈一行在长青山庄住了半个月,那姑娘就天天来调戏虞子盈,甚至有几次愣生生气哭了这位后来江湖公认仪表堂堂的虞小公子。即便如此,那位姑娘也不知收敛,最后看见虞子盈也不称其名讳,直接喊美人。很不幸这件事从头到尾被唐猫看得一清二楚。等到一行人回到莲峰山,唐猫仅用一夜就把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从那以后虞子盈也就得了一个美人的外号。

虞子盈时至今日还记得当时自己正在思考是自己一个人直接跳崖,还是带上唐猫一起跳的时候。殿帅将他那粗糙且温暖的手按在自己头上,然后借汉末赵台卿为孟子做得注释来宽慰自己道:“充实善信,使之不虚,是为美人,美德之人也。”

后来殿帅还帮自己出气,教训了唐猫一番。但是身边人却没跟着唐猫一起挨训,依旧整日美人美人的叫。有谁能想到一个当时连话还讲不利索的小娃会莫名执着的记住了自己美人的外号。

“美人哥,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少年的话把虞子盈从回忆一下子拉回现实,他眉头微皱,道:“你是……”

“我复姓公孙,名孺,字玉翁,本贯高阳。美人哥是我啊。”少年言语微微哽咽,满眼真挚。

虞子盈听后,惊得刀眼圆睁,激动之下原本苍白的脸涌出几分血色,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面前的少年郎道:“你…你真是玉翁?”

人生本就充斥着离别与相逢,即便时间会冲刷记忆,但一个人习惯了另一个人的感觉不会消失,就像华丽的宝石被沙砾掩埋多年,可当风吹散沙砾时,宝石依旧光彩照人。

少年时至今日也无法忘记眼前这个一身病气,看起来萎靡不振的家伙,曾几何时在渭水畔风采卓然,妙语连珠辩得七八位关中大儒灰头土脸,一时风头无两。还有当年自己总喜欢和四个年龄小的哥哥混吃混喝,四人里韩卢把钱紧得很,轻易不花钱,唐猫恰恰相反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兜里经常是空空如也,还有悲海和尚,是个出家人自然也没什么闲钱。只有虞子盈时不时会给自己买些蜜饯,或是点心。

想到这些,公孙孺正色拱手而立,再次阐明身份道:“公孙孺拜见兄长。”

“好孩子,真长大了。看来王夫子把你教得不错。”虞子盈感慨地拍了拍公孙孺的肩膀。

公孙孺也没有多客套,直接从怀里掏出朝廷探子身上搜出来的供词,递给虞子盈道:“美人哥,你看一看,这是你庄子里佃户的供词。”

虞子盈接过供词问道:“从那弄来的?”

“宰了个探子。”

“通匪,勾结叛军,查的挺细的,”虞子盈大体扫了一眼,看得出这份供词条理清晰,如果这份供词交到官府,应该也就是家产抄没,族中成年男丁要陪自己脑袋和肩膀说拜拜了,没到岁数的男丁大概要流放个几千里,至于女眷八成沦为官妓。

公孙孺看虞子盈神情淡然,

按耐不住问道:“美人哥,你知道是谁向官府告的密吗?”

虞子盈琉璃似的眸子闪烁着华丽的光泽,说道:“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不过倒也不用急,兴许一会就有人来说明真相。”

“是狸奴哥吧?”公孙孺随口问。

虞子盈微微诧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潜进来了的时候,看见这间房的门框被人刻的图案。”

“什么图案?”

“虞美人。”

“小的时候,狸奴哥和我讲过,一般贼在办事前,都会先去踩点,而且以防弄错屋子,会提前做一些简略标记。狸奴哥给我画过几个,那个虞美人的图案,说是他自己自创的。所以我就猜这是你的房间。”公孙孺随口补充。

虞子盈心中起犯嘀咕,继续问道:“就我这一处有记号吗?”

公孙孺稍稍回忆,道:“当然不是,还有药房,账房都有。而且下人的茅厕门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还画了把剑。”

虞子盈咬牙切齿道:“那该死不死的居然还真把鱼肠放过在那那种地方。”

“啊!”公孙孺反应到自己过于激动,急忙捂住嘴,小声道:“没想到,鱼肠还真让狸奴哥找到了。”

虞子盈没有说话,公孙孺朱唇轻挑,道:“狸奴哥居然把鱼肠藏到茅房,是不是他有什么癖好。”

说话间,门突然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夸张的笑脸,眼睛和嘴咧成三个月牙。公孙孺咋一看,顿时脊背发凉。虞子盈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细细品味起来。

“玉翁啊,没听说过出其不意吗?我还没看出你小子带点过河拆桥呀!老子送你名剑,你个小混球居然敢背后编排我,看起来胆儿是肥了不少!”

公孙孺躲到虞子盈身边,拽着虞子盈的袍子,对闯进来的唐猫尴尬地笑道:“我哪敢啊。”

“别吓唬人家孩子了,”看着畏畏缩缩的公孙孺,虞子盈朝唐猫说道:“说说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唐猫随口怼道:“玉翁都及冠,还拿人家当孩子。”

“狸奴哥,你是吃饭没给钱让人老板打了吗?”公孙注意到唐猫胸口几处污渍和脸上几块不轻的伤痕。

唐猫面不改色,故作随意道:“不小心让树枝刮了。”

“可是不太像啊?”虞子盈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公孙孺想了想,果断道:“怕不是又调戏良家,又被人打了吧。”

“不是说好不许提这事了,你把我给你买的糖霜玉蜂儿给我吐出来。”公孙孺的话不由让唐猫回忆起当年自己丢人的样子,不自觉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公孙孺听了这话,反驳道“糖霜玉蜂儿明明是美人哥买的好不好。”

“那分明是我跟他借钱买的。你这兔崽子抹嘴就不认识人了!”唐猫此刻有些气急败坏。

公孙孺又道,“那还不是用美人哥的钱买的,你说借,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还。”

虞子盈没心思继续听这俩活宝胡侃,赶紧插口问道:“你俩等会再叙旧,狸奴你去栖霞山探出什么了?”

唐猫听出虞子盈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便将在栖霞寺所见所闻告知虞子盈。虞子盈除了听到老方丈喝下毒药时,默默叹息外,其余时间都眉头紧锁,犀利眼神里多出了几分迷茫。

唐猫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供词,神色慌张地询问供词来由,听到公孙孺的解释后,思索片刻便突然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道:“子盈,你知道一个最贵的官妓要多少钱?”

“你可是胭脂堆里的霸王,你居然问我。”虞子盈被唐猫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唐猫慢悠悠讲道:“官妓寻常些的不过三四百贯,顶尖的也没听说有超过一千贯的。”

“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公孙孺云里雾里的,听不明白。

唐猫没管公孙孺,继续问虞子盈道:“令嫂可是知道你给王夫子他们送东西?”

虞子盈听到这里,一时间茅塞顿开,道:“想来是我二哥嘴松与我那个小嫂子说过。而那个贼秃又从我二嫂口中知晓此事,他是想我虞家抄家流放,他可以用栖霞寺的银子,或是仗着自己吐蕃人的身份,将已经沦为官妓的二嫂赎出了,一切天衣无缝。”

“那人不是和尚吗?”公孙孺感到困惑。

“是和尚,又不是宦官,”虞子盈话音刚落,唐猫立刻补充道:“你还记得悲海那小子当年多正经,看见漂亮施主还不是偷偷瞄人家胸脯上那二两肉。”

“倒也是。”公孙孺想起悲海那种忍不住偷瞄,却又怕自己被旁人发现多样子,认同的点了点头。

虞子盈冷笑道:“而且汤盎身份特殊,即使栖霞寺知道了,也只会帮他隐瞒。”

唐猫感叹道:“他可是敲得一手好算盘。”

“玉翁啊,你觉得那个和尚下一步会做什么。”虞子盈侧头看着还是一脸茫然的公孙孺。

公孙孺呆呆道:“说不定,他看用计不成。也许会用强。”

唐猫疑惑问道:“他敢吗?”

“万一人家情深意切,打算沉着月黑风高,俩人比翼双飞还是有可能的。”虞子盈讥讽时,声音棉里带针,不屑之情毫不掩饰。

唐猫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又不是喜欢成人之美的活菩萨,”虞子盈挺直了病怏怏的身体,目露凶光,狠戾道:“何况还是庇护我十二年的兄长的女人。”

公孙孺插嘴道:“要不要我去宰了他。”

“你老实呆着,对了,当街杀人是你吧?剑法迅猛,还管杀不管埋的,除了你,我还真猜不出别人。”唐猫斜眼看向桌面上的春秋名剑和躲在虞子盈身后只会尬笑的公孙孺,唐猫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哥不是他害死的,也就不能赖在他身上,把我的事捅给官府,也是确有其事。可他如果真的敢惦记我嫂子,那他该死。”虞子盈拍了拍公孙孺的肩膀。目光却透过窗户,雾气被逐渐升起的朝阳荡尽,人世间一切美丽的、丑陋的都明明白白的暴露于人眼前。

虞宅的另一头,吃饱喝足的唐姑花心情也是难得的好,如覆冰霜的脸上隐约流露丝丝温暖,口中哼起闺中学来的小曲儿。如果不是在虞宅怕让人瞧到,她甚至想学一学街上见过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法。

“大人留步,我有要事禀报。”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唐姑花。

唐姑花回头,见到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女使,正是余心。她看唐姑花停下脚步,将手里拿着一封密封好的信封递给唐姑花。仅仅说了一句:“奉枢密使大人之命,交给你等。”

说完转身就走,未有片刻停留,没给唐姑花提问的机会。唐姑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搞得摸不到头脑。稍稍思索后觉得应该和地厌黄耳一起拆开。

可当唐姑花在厢房找到正在吃早点的二人后,三人合计一番后,一人一条汗巾捂住口鼻,以防有毒。作为三人里唯一精通药理的地厌缓缓将信从信封里抽出来。信纸不大,内容仅是短短的一句话:

虞家诸事由虞子盈决断。枢密院一干人等不得插手。

信纸右下角盖的不是朝廷官印,而是三个差役的师父枢密院副使大人的私印。

唐姑花率先开口问道:“这个是真的吗?”

地厌搓了搓纸角,道:“不像假的,起码这纸是有点年头了。”

“好一手郑文公碑,扑面的金石气,应当就是师父。”三人中只有黄耳有足够的鉴赏能力,也只有黄耳能看到出这寥寥二十一个字里宽博方正而又疏宕萧散的神韵来。

唐姑花扑闪着晶莹的眼睛,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静观其变呗。”地厌天生低沉的嗓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黄耳点头以示同意,“只要虞子盈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地厌进而分析利害道:“而且虞家家大业大,万一咱们真要是有什么纰漏,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黄耳递给唐姑花一个蒸饼,随便问道:“哎,对了,小花你昨晚怎么一夜没回来,你去哪里了?”

唐姑花没好意思讲自己在墙根睡着了,也许是在某人身边已经开始潜移默化,她随口编道:“我想去栖霞寺再看看,没想到他们山门紧闭,我就在山下客舍住了一夜。”

“哦,原来是这样。”黄耳并未多想唐姑花的话,侧身看到地厌眉头紧皱,活像只沙皮狗。黄耳忍不住问道:“师弟你想什么呢?”

地厌缓缓道:“我感觉师父的布局远远没有结束,”

“何以见得?”

“小花说传信那个叫余心的女使,我查看过虞家下人的卷宗时,看到她到虞家的日期,已经是六年前了。”地厌说出自己的发现。

黄耳提出令他感到疑惑的一点,“就算虞家说江南巨富,可师父只是想图钱的话,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明明在大都敛财的门路和法子更多,且更容易控制。在这边不仅受限,而且东窗事发的机率会更高。”

“不求财的话,那还能有什么值得师父耗费怎么多心思的能?”

一语中的,但三人实在揣测不出上位者的真实意图,三人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金乌归巢,玉兔登空。夏蝉死,西风起。

此时此刻,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大元枢密院副使哈拉诺亥正斜躺在香名满大都的烟柳楼里,喝着名贵的罗浮春。

在哈拉诺亥对面坐着一位衣裙单薄,妆容精致的娇艳美妇正满脸嫌弃地盯着他,当哈拉诺亥再次毫无顾忌的给自己续酒时,美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枢密使大人,您都喝第三壶了,我们这儿虽酒好,可我们到底不是酒馆啊。您不觉得您该干点正事吗?”

“小狸啊,要不你也喝点儿。”哈拉诺亥黝黑削瘦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感,但酒杯已经递到美妇面前。

名叫小狸的美妇很清楚自己与眼前人的身份有多大差距,就在她准备迎战头皮喝下去的时候,雅间的门被人推开。

“小狸你到底是岁数太小,人家是想多喝些酒水,好把本钱捞回来。”一袭紫衣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来者生得惊为天人,她肌肤细腻如玉、娇嫩敢比昙花,一双桃花眼惹人怜爱,身段婀娜,自是难以言表的妩媚。哪怕她已经在人间经历了三十几个寒暑,但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无论是多么娇艳的花魁娘子在其面前怕是也会不禁自惭形秽吧。

小狸见到来者,如见救星,起身施礼道:“九姨,这位客官他、他……”

没等小狸说完,就被尊作九姨的九娘子直接打断,道:“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狸看了眼哈拉诺亥,那家伙只顾喝酒,一言未发,再看面不改色的九娘子。她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小狸明白二者随时可以像碾死只蚂蚁一样碾死自己,她想得罪哈拉诺亥最多会被算后账,万一这位爷喝断片了,或是贵人多忘事,自己还能捡一条命,可如果得罪九娘子的话,自己必死无疑。清楚了这些她果断起身,退出门去,顺手还把门关好。

九娘子轻轻坐下,语气平和地问道:“来我这儿,要干什么?”

“想我白家姐姐了,不行吗?”哈拉诺亥艰难地挤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脸来。

九娘子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这话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

“哪像是谁说的?”哈拉诺亥明知故问。

“你想他了。”

“嗯。”

“你俩不是一见面就吵架吗?”

哈拉诺亥看似冰冷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醉意,沙哑道:“他可别死了,不然我连个吵架的人都找不着了。”

九娘子不忍心看这给背负了太多痛苦的可怜家伙已经泪眼婆娑的模样,柔声安慰道:“放心,他那种男人可不会默默地死掉,大家迟早会再见的。”

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哈拉诺亥,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对九娘子道:“九姐姐,将来万一那混蛋仗着老天瞎眼,还能活着和咱们碰上,今个儿这事可千万不能别告诉他。”

听哈拉诺亥孩子气的话,九娘子不禁打趣道:“可以是可以,记得给封口费啊。”

“我家里有的,你能看上的随你拿。”哈拉诺亥趴在酒桌上似睡非睡。

九娘子静静地瞧着面前酒品差劲的汉子,露出了无数风流骚客挥洒千金,也求不来的真挚笑颜。

哈拉诺亥迷糊间,呢喃道:“九姐姐?”

“怎么了?”

“快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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