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眉目流转
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只听阮软又说道,“我要回上京了。”
对于陆时来而言,她像一束光把他照得无处遁形。所有黑暗都被放到台面上来,那种高高在上的神衹对于蝼蚁般的施舍。
他是黑暗,是深渊。
那为什么不拖着她一起下来呢?陪他一起待在地狱。
拉住了阮软手臂,迫使阮软看着他。
陆时来眼里的阴暗。那是她不曾见过这样对她的陆时来。冷不丁想到或许这才是真的他。“你不是想知道吗?不然之前为什么一直在査我的事。”如果不是老师不想涉及那些事情,为什么把她送到自己身边?
阮软隐约觉得知道这事对于她而言并无好处,不然外祖父没必要把她叫去陆时来身边。她在害怕,她不应该去探陆时来的过去。打着报恩的名号不就在欺骗自己内心吗,要自己去刺探别人的过去变得心安理得。
“陆枣婧是我母亲。”
阮软乞求的看着他,她不想知道了,什么都不想知道。不想让他旧事重提,也不想知道他到底姓什么,害怕自己万劫不复。
“你,别说了。”
“那些人是你舅舅指使的。”
“求你别说了……”阮软低声细语,她只要把他曾经干的事情施加一遍就好了,他本身是什么样的,她一点也不想了解。
“现在老师出面了。”
这一句话让阮软不再哀求,手有些颤抖。呆滞了一下,正色的对着陆时来。
“如果,”阮软想到了前世的骆府,“如果我外祖父没有出面,你是否,是否会让我外祖父连坐。”
“不会。”陆时来犹豫了一下,“但是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
在这一刻阮软想明白了,前世她没有插手,外祖父依然护着舅舅,导致后来被翻案的时候骆府的牵连,是这样的吗?
储位之争无论是阮府还是骆府都没有站队,在有心人看来一样是碍眼。她要报仇必然要投靠一方,那陆时来算什么,陆且止?不,陆是他母亲的姓。且止,且。
陆时来看着脸色惨白,紧咬下唇的阮软,心沉了沉。
“蕴翊尚且君,简靖迪先猷。”阮软抬头盯着陆时来,大致开国皇帝给每个儿子定了一个辈分表,从他的孙子开始依次向下起名字。
“你,是国姓?”声音有些干燥如同落叶刮过枯木。
“是。”
这下她真的是万劫不复了。阮软踉跄了一下,被陆时来扶住。
“大伯父还在的时候能护着我和我娘,后来二伯父抢着家主位置后把我们赶了出去。”陆时来注视着阮软的眼眸,哑声道:“虽说恨,但不至于断了我母亲家的香火。”
阮软心紧了一下,难怪那时候他并未伤心,柔荑捧起陆时来握拳的手,“你并不知道宫里是谁在针对你,但你将计就计就当陆家被灭门了。外祖父他不想再回朝堂之上,所以才假意不想管舅舅的事情。直到我插手,我说舅舅和陆家钱财的事也不至于外祖父这个态度啊。”
“你说对了一半,我知道是谁,老师不想插手是因为不想回到纷争。但是你舅舅是与那人搭上了线,借着老师的名义。所以老师才发怒的。”
“不止对不对!”阮软回抓住陆时来,贪官污吏一直都是皇帝的憎恶,没有谁能容忍有人偷自己的钱袋。前世闹大的真正原因是盐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外祖父才出手的。“陆家灭门之所以被完全遮盖是涉及了盐引对吗?”
陆时来捂住阮软的嘴,她的嘴唇柔软热气呼在他的手心,如同昆虫的触须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痒。“即使知道,也别说了。”他弯着腰抵着她的额头。“他们是填不上那个窟窿的,你只要让你家里人趁早收手就行了。”
阮软眨了眨眼,陆时来松开了手。
“是皇上吗?”阮软做了个杀人的手势。毕竟他和皇上是同一辈的话,也只有皇上不想要他回去了吧。
“腌臜事情。”陆时来却觉得阮软的想法过于好笑,怎么可能是皇帝不想他回去。
阮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我都知道这些事情了,我还在乎?”
“先皇宠爱的贵妃,陆氏难产。”
自己捂住了嘴看向陆时来,这是很久之前的宫闱秘闻,还是因为她前世与荣安公主关系好的时候听说的。陆贵妃这孩子并不是先皇的,所以被处理了。
“你不会是圣上的孩子吧…”也不对啊,那也不应该是且这辈的。“圣上以为你是他的孩子,但其实你是先皇的孩子?”
“你母亲带着你逃出来,改名换姓回到陆家?”阮软有些不解,贵妃逃出后宫该是很难的事情吧。
“我母亲本就不清不白的被纳妃子。并不是正常选秀。”
历届皇帝总有几个会出巡时带人回宫,这并不稀奇。
月光下陆时来的轮廓显得格外冰冷。
“成为谁的孩子并不是我们能选择的。”阮软叹了口气,他其实很难受吧。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只好转移话题道:“烟花快开始了,我们赶紧走吧。”
阮软转过身去走了几步。见陆时来并没有跟上来,疑惑的回头望了一眼,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青石板的路上,他的影子被月色拉的很长,白日里淋湿的地上水洼还在,被烟花时不时倒影着。显得陆时来格外的寂寥。阮软就在这时心忽然被刺了一下,大步又朝着他走了几步,飞上天际的烟花又再一次打破了黑暗。
阮软看见了他眼中的幽暗,伸出手想去牵住他,陆时来已经无家可归了,他只有他自己,夜幕中金色的线头想要绣出艳丽的波斯菊往更高的地方绽放,在努力的对人们展示。此时的阮软眼中只有陆时来。那原本要牵住的手却朝上了,带着一丝颤抖抱住了他。
身体一僵的陆时来脑海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来,他被阮软抱得更用力了。
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连同陆时来的心一起开在了黑暗中。
那巷子里相拥的两人,却不知道那几不可闻的叹气声是谁的。
她会怪自己吗?陆时来不敢确定,也不想确定。可他也不想放手,一起万劫不复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
阮软那句在他耳边说的话淹没在爆竹声中。
当陆时来带着她找到以竹和厌秋的时候,阮软已经恢复正经的样子。这种心情好难形容,明明人生再重来交集的事情都变了,却一点点知道了当初的真相。
小时候她喜欢叶朝,是她一直处于五大三粗的男人堆里,他谦谦君子像清泉不一样。而后来的陆时来,是迟来的少女心,怦然心动。
她没有办法去抗拒那个从天而降救出她的人。
即使她知道那时候的她配不上他。
她总是怀着私心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要刺探他的过去,说到底不就是喜欢吗?
如果他也有不堪的过去,那和她就一样了。
结果呢,是从沼泽深陷救出,摔入深渊碎骨。换来的不过是病入膏肓,不治之症。
可怕的不是从未拥有,而是得到再失去。
吃进嘴里的蜜糖全是□□。
“你们要回上京了?”
陆时来问着厌秋,厌秋下意识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没有什么反应才说道:“老爷和少爷明日启程来接夫人小姐,并未说明哪一天走。”
“我,我说回上京。”陆时来回头就看见阮软期期艾艾的样子,带着被揭穿的窘迫。“又没说哪一天回。”
昏暗的街道,阮软走在陆时来身后,借着月光踩着陆时来的影子。踩着踩着,阮软手抬了抬朝着虚空的地方抓了抓,露出一丝悲伤的笑。
多像前世的自己,只敢在背后偷偷拥抱那不属于自己的影子。
厌秋看着前面的小姐反应有些奇怪,想要往前走两步的时候,以竹扯了她,两人纷纷停住了脚步。倒影在地上的两个影子手牵着手,只是没多久阮软便放下了手。
看见舅舅和陆姨娘身边跟着骆顷宇。远远的不是很真切,阮软拉住了陆时来。躲在树后。
“不想打招呼?”
“这不是怕你尴尬嘛。”
“你舅舅未必会收手。”陆时来看着阮软的舅舅隐去了眼里的不屑。
阮软没听清,眨巴了一下眼没错过陆时来一闪而过的厌恶情绪,“你说什么?”
“你舅舅是大皇子党派的。”
阮软其实不太喜欢陆时来每次说话都点到为止,毕竟她还不能马上想到什么,总要猜。“你就不能说的明白点吗?”
“老师护着你不让你掺和,你要查。”陆时来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师也想两全。”
阮软一时语塞,前世她就是被护着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家破人亡。这世她当然要开始明白这些,总要给她点时间吧。
“他们护不了我一辈子。”有些路她只能一个人走。尽管她很贪恋他的衣袖,还是松开了手。“我也想两全。”
陆时来觉得自己语气过了点,察觉她松开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软偷瞄了一眼陆时来,心里泛起了苦涩。真的是和前世一样,只要她装作一副难受的样子,他就开始会反省。
如果她那天没有问该多好,没有说破。她还能自欺欺人,还觉得和他或许是两情相悦,咬住了下唇。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是嫌弃我蠢呗。”看着陆时来绞尽脑汁的样子,嘲弄的笑意。她只是在嘲笑自己。
陆时来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没有。”
“那你教我左手写字吗?”
陆时来看着阮软眼眸里闪烁着璀璨的星光和狡黠的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被耍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阮软又说道:“你给我写描红我临帖。”
陆时来愣了愣,点头。她是想学他的字迹吗?
“明日我来找你,今天就回去了。”阮软拍了拍陆时来肩膀,一蹦三跳,“陆哥哥,女孩子生气的时候呢,你可以送点小礼物哄开心呀。”
十字髻随着一跳一跳,在脸上两边的编发也一上一下。挥了挥手,进了骆府的侧门。
厌秋快步跟上,看了眼陆时来和以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