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飞鸟依人
“地理学”大抵算得上是珂莉娜最讨厌的学科了，不过好在，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程。
讲授这门科目的老师，是一位身材小得出奇的老翁——亚西尼·克利斯。
他实在是太矮小了，以至于在他上课时，不得不站在一个小板凳上，方能勉强从讲台之后，露出自己那光秃秃的小脑袋来。
克利斯教授忠心耿耿、思维严谨、为人严苛、且不畏强权，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位优秀的教师。
他可从来都不在乎，台下坐的是哪家贵族的孩子，这位白叟批评起学生来，一向毫不留情。
因此，他得到了伊特诺家族的赏识（皇室一向敬重教师），三十五年前，当他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就已经被皇家学院重金聘用，成为了该科目的主讲。
时至今日，他已升任为，这所学校的副院长。
实际上，以他如今的岁数，想要退休在家、颐养天年的话，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关于这一点，莫泽尔勋爵和他约谈过好几次。
不过，克利斯教授始终秉承着“教之本在师”的观点，他认为，身为一名神圣的教师，只要舌头还能发出声响，便应当在讲台上奋战不息。
然而，没有什么事物是完美的，即使是优秀的克利斯教授，也不能例外。
花神大人是公平的，她在拆光他的门的同时，顺手封死了他所有的窗。
是以，老翁的声音单调、而又乏味，学生们总是在他的课上走神，这时常令前者气愤不已。
“……帕沃帝国幅员辽阔、地广人稀……”他的声调一如既往的平淡，“……占据新大陆2/5的面积……人口数量二万万……”
珂莉娜的座位紧靠窗，位于讲台的一侧，此刻的她，正用双手扶住下巴，费力地去理解那些生硬的话语。
“……毗邻‘伊特诺’的‘亚西尼河’将帝国一分为二……”干巴巴的声音继续讲，“……领土在整体上，呈北高南低的地势，皇城作为天然屏障……”
珂莉娜呷了一口红茶后，便把目光飘向了窗外。
那个梦的含义是什么呢……还有那声呼唤又来自于何方……雪莉会喜欢那串手链吗……自己在大典上穿什么会好看呢……花神大人又在做什么呢……
“……从西向东看，帝国呈‘对钩’状……”克利斯沉浸在知识中，“……西部为平缓的丘陵、中部为广袤的平原、东部为崎岖的山脉……”
珂莉娜端起已见底的茶杯，余下的茶叶状似两只小鸟，这代表着什么含义呢……
“……其中，‘阿达尔伯特’作为我国最大的工业城市，其战略意义极为重要……”老教授敲了敲讲台，“……向东直通‘伊特诺’、向西可出‘西部湾’、向北则为粮食主产区……”
珂莉娜缓缓把手伸向桌面下，从抽屉中取出一本《占卜指南（典藏版）》，夹在课本里翻阅起来。
鸟……喜运降临之意……如属飞行貌……幸中之幸……若成双结对……则为锦上添花……乃天作之合之兆……
“天作之合”……真爱的象征……！
珂莉娜登时便羞的满面通红，她“啪”的一下合上了书本，那声音实在是太响亮了，尤其在克利斯教授的衬托下。
只是一刹那，全教室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这就好比，在一张洁白的纸面上，突然洒上了一滴墨水，令人不免自觉突兀。
抻长脖子的小老头儿，
好似一只觅到食的大鹅，他一眼便锁定了那本小册子。
“我的……殿下……”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是……什么……！”
珂莉娜被吓了一跳，她忙不迭地站起身，一只手捏住那本书，把它藏在自己的身后。
“抱、抱歉，教授，”她把另一只手放在胸口，紧张兮兮地回答，“这是，学习材料……”
班上的女孩子们窃窃私语了起来，显然，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说法。
“学—习—材—料—？”克利斯教授重复了一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把它交出来！”
公主背后的手腕轻轻一抖，那本“占卜指南”便知趣地飞出了窗户。
“写检讨——！”小老头儿勃然大怒，“皇女殿下，您马上就要成年了！”他气得胡子直翘，“居然还在课堂上，看——闲——书——！”
“……那可不是……”珂莉娜小声嘀咕，“……什么……闲书……”
“您在说什么？”克利斯教授提高了嗓门，“以为我管不到您，是吗！”他满面怒容，“好，我会向校长汇报……！”
他劈头盖脸地将珂莉娜臭骂一顿，整个过程中，居然没有一句脏话，全教室的学生都惊掉了下巴，不过，她们绝非为这位教师的话术而诧异。
“还真是名不虚传啊……”一名贵族少女忍不住喃喃低语，“居然连……皇女殿下……都敢骂……！”
这时，刺耳的下课铃声及时响起，挽救了珂莉娜所剩无几的颜面。
克利斯教授把讲台上的课本往腋下一夹，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教室，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无法无天……简直……”骂骂咧咧的声音又从门缝中钻了回来，“想当年……遇到这种学生……我直接……”
女孩儿们同情地望着珂莉娜的侧颜，默默等待后者流下委屈的泪水，然后就她们可以围拢过去，一起安慰这位公主殿下。
然而，简直令人大失所望，这一次，珂莉娜居然没有哭。
但这绝不是由于，后者的心态十分强大，而是因为，克利斯教授的那些批评，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彼时的珂莉娜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把那本《占卜指南》取回来，她还有很多内容没有看到哩。
因此，老教授离开没多久，珂莉娜便抓起挎包冲出教室，来到了外边的走廊上，她发现雪莉正向自己走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女仆长满脸惊讶之色，“出了什么事，让您这般慌张？”
雪莉很清楚，最近一段时间，珂莉娜总是心不在焉，很有可能会忘记自己交代的事（去见勋爵）。
因此，女仆长思虑再三，决定亲自走一趟，来接公主回宫，顺便就生日礼物一事，向殿下致谢。
“来不及解释了，”珂莉娜把包往雪莉的怀里一塞，“稍后，一楼正厅见！”
说罢，这位公主便一溜烟儿地跑开了，好似一缕轻快的风。-
“这是……什么情况？”女仆长呆滞地望着银色的背影，“怎么一天比一天……不着调了……”
那本小册子在坠落时，挂在了一颗树的枝节上，它正对一处向外延伸的阳台，大概在二楼的位置。
珂莉娜拉开了通向露台的滑动门，完全不顾贴在玻璃上大大的感叹号，后者表示此地并未加装护栏。
但公主并不在意这些，她马上就要十六岁了，自然会注意安全的。
她谨慎地挪到阳台的一角，微微掂起足跟，一只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目标是那本挂在树梢上、向下翻开的小册子，她的指尖触到了它的封皮……就快要拿到了！
她屏息凝神，微微一扭纤细的腰肢，那本书便落入了掌心之中。
随后，珂莉娜长吁了一口气，向后倒退数步，让自己的身体靠在墙上，大口喘息起来。
她先是暂时性缺氧，现在又大量排出二氧化碳，这引发了机体的一系列生理反应——氧醉症状。
刹那间，她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意识亦不免陷入恍惚。
下个瞬间，她坠入了无尽的刺骨冰冷之中，那绝非伊特诺之血脉所能抵御的寒意，周围尽是腐烂的气息，以及绝望的黑暗，她被紧紧包裹于其中……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又是那道悲切的呼唤，它不断地重复自己的名字，沙哑而又哀伤，她的心快要碎了……
现实中，只见珂莉娜的娇躯一软，她从露台的边缘处一头栽下，直挺挺地向地面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