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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青城四季纺

离开到了村子通向官道的泥土道,墨兰忽然浑身紧张起来,她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人浑身夹杂浓浓的死人气息,这是杀人过多导致的,她在军营深有体会。

一场恶战下来,那些活下来的士兵谁身上都有这种气息。

只不过士兵的气息是不明朗的,而这些人身上的气息沉淀的极深,经年累月,是惯于杀人的了。

一共五骑,全部是军革裹马,蒙面,黑色披风宽大到马屁股,随风烈烈,腰间挂着弯刀,脚边仍有刀鞘,马脖子上始终有几个皮囊袋子,里面隐隐渗出血迹。

墨兰对于军人的恐惧是发自骨子里的,纵然有恨,当下也怕的不敢声张,蹲下躲在了田陇地里。

噔噔噔!

声音来的快,去的也快,墨兰终于能挺起胸膛张望的时候,她看到那些人去的方向,陷入了沉默。

——————

栓他娘拖着长剑进屋,嘴里喊着老栓来帮忙。

“哼哼哼……便是这把剑,将小栓给砍死了的。”老栓满难情愿的走过来。

谁想,他这一提,栓他娘就打开了水闸,止不住的往外淌泪,“哎呀呀,你又说这个,可……又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女人的无奈和哭声痛击了老栓,他忙说:“好嘛好嘛!咱就不提了嘛,反正一个换一个,这个女娃也蛮好的。”

“那你又说……”栓他娘忽觉手上的剑越发沉重了,只得剑尖抵到地面,一步步拖动着。

老栓反应过来,“你歇着吧……”

他上前几步,正准备帮忙,忽的愣住了!

“你又做啥子哟!”

栓他娘真真恼怒了,正要甩开剑柄,忽然听到老头子一声大叫,“别扔!”

栓他娘惊觉,回头一看,满脸错愕……

但见那剑尖拖动在地面居然成了一个人形,彷佛从剑里拖出来一个人形,栓他娘清楚的记得,她不是有意的。

可是这人形轮廓又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这人形怎么越看越熟悉,看起来和他们家的小栓一个模样!

两口子愣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初只是一道淌出来的和水渍一样的痕迹,约莫个人影,但是很快晕湿了院子里的硬实黄土,印出来个湿哒哒的人形,从脸型上来看,果真是小栓。

他好像从地面揭开的一张纸,两条胳膊软塌塌的抬起来,手掌抵住了,上半身坐了起来。

又好似某个跌落泥潭的人挣扎,小栓从泥土里拔出脚来,整个站起来,比他的爹要高很多。

栓他娘咣当扔了剑,眼里噙着泪,嘴角直哆嗦,眼角的皱纹拧成了一股股,啪嗒!

那泪珠子就止不住的成河了。

老栓倒是谨慎,毕竟他的儿生前还是个吃人的妖怪,如今虽然是个人形,可是看着也不是个正常的。

拉着自家婆娘,老栓退后几步,谨慎问,“你......是小栓?”

“栓他爹,你在说啥子哟,他不是小栓是谁?”栓他娘急了。

水和泥和成的小栓彷佛也落泪了,动情的张张嘴,响出砂石磨动的沙哑,“爹啊,娘嘞!”

只这一声,栓他娘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儿啊,娘没能保护你,是娘对不住你!”

小栓也跪下来,对着他的娘说道:“娘嘞,我不气也不恼,只是怕给你和爹添累赘,我得了那帝流浆,虽不能复生,可是在这剑里温养的极好,想来日后有机会投胎转世,必定是有福报的。这还要感谢项哥,他收留了我。”

栓夫妻恍然,这一来,两口子的确消了些担忧,只是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来的思念不可避免。

“爹啊,项哥还会回来拿剑的,可不能弄丢了。”小栓临消失前,叮嘱道。

栓他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不住的点头,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己的儿一点点的回到了剑身里。

这一来,他可是不敢懈怠,忙将长剑抗在肩上,抬到了供奉桌上,每日叮嘱婆娘细细照看,擦拭。

殊不知,这小栓也是懂事,只怕爹娘担心,所以编了个谎言,善意的谎言。

实际上,项薄哪里知道剑里还束缚了小栓的魂魄,而小栓尽管得了帝流浆,可在剑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不仅仅是枷锁加身那么简单,这剑戾气极重,有斩妖除魔之功效,小栓也只是得了帝流浆的洗涤,才能有机会侵入剑身,实际上,相当于进了人体的外部血液,排斥的厉害,时时刻刻都可能被剑气吞噬。

至于投胎转世得福报,那是想都别想。

之所以藏在剑里,是因为他敬佩项薄的为人,不知是从小从未站起来的经历还是其他原因,总之,他彷佛能从项薄的眼神里看到和他一样的明亮,那是一种过往的希望,这让他相信,两人之间是有羁绊的。

所以,他冒着被剑气绞杀的风险,也要跟着他,以另类的方式行侠仗义,闯荡江湖。

..................................

项薄和和尚打了起来。

这一刻他有些后悔,悔不该没有插手,悔不该没有提前动手,不然的话,那女鬼不至于被他给吞掉,而和尚也不至于修为大涨。

项薄本来是可以压制它的,现在却不行了。

于大火纷飞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卡!

项薄甩出磨盘一样大拳头,击碎挡路的,被烧焦了半截的树干,露出了正狂奔不止的和尚。

和尚此时已经是青面獠牙的怪物,妖气弥漫,可是却不失理性,纵然他能和项薄撑拒,可也清楚,那青年的耐力极强,硬拼下去,早晚吃亏。

他跑的急,也没有看清楚前面的方向,大约知道是北边,没想到出了林子,便看到一座城。

………………

青城,

四季纺。

白莜君是个寡妇,夫家因碰着了征兵一去不回,只留下她自己一个维持。

院子里浣洗出来的新纱挂满了一根根长杆,随风动一动,真当是被扯下来的云棉。

此时的老板娘着一身素净澹雅,干净利落的浅红工作服,正伏着身子在一红色水缸里淘换。

她的袖子撸了一半,露出小半个白玉萝卜的小臂,脚尖点一点,映衬在水里的是一张满额头沁汗的面皮。

面皮说不上白静,脸蛋圆圆的,确乎倔强,通俗来说,有些大气。

尤其是眼睛,灵动非凡,好看的要飞出来一样。

圆形大水缸旁边放着四两一盘的茶桌,茶水烧的正滚开,似乎在等待客人到来。

不多时,健壮的脚步声传来,白莜君加快了捣动的动作,想趁着他还没走进来结束手头的工作。

来人八尺余长,阔面厚唇,眉宇之间有一分悍气,浑身挂着三分正气,余下几分都是勇气。

他一走进来就收了悍气,对着抬头的老板娘点头示意,熟稔的在茶桌坐下来。

一根手指侧面搭上了茶壶,男人笑了笑,“水温正好。”

女人像是得了赞赏,得意的笑了笑,配上满头的汗水,略略发红的面孔,垂落的鬓角,好看的很,男人也笑了笑。

等到白莜君做完了活,也坐下了,男人怀里掏了掏,是一个三寸见方的胭脂盒,印着逐胭铺三个字,价值不菲。

白莜君愣了愣,没想到这个男人也能有这样的心思,可这是什么意思?

“送给我?”

“嗯。”

“那你是不是有什么对我说?”白莜君问话里有期待。

男人想了想,摇摇头,“应该没有。”

“段青云!你好好想想,你一定有什么话要说!”白莜君生气了,但是仍然期待。

被称作段青云的男人抿抿嘴,低头,沉默不语。

白莜君本来只是想吓吓他,按照他们的情分,戳破窗户纸只是早晚的,所以她愿意引导他说出那句话。

她了解他,是个爽利的人,不事权贵,不守规矩,不拘细节,一句话的事,不是事。

可是他竟是不说,彷佛有些天大的难处。

“难道我的直觉错了?一开始都是我一厢情愿?”

“不会!那这胭脂又是怎么回事?”

白莜君生气了,这次是真的。

“我是个寡妇,那种事情开不得口的,你晓得吧?”

段青云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彷佛有心事。

“胭脂你拿回去,茶就喝到这里,等你想清楚了再来。”

女人俨然下了逐客令。

段青云无言以对,欲言又止,胭脂重新放回怀里,对着女人拱拱手,这就转身走了。

“混蛋,蠢货!不开窍的臭男人!”等到他走出了圆拱形的门,白莜君咬着牙低声骂。

………………

段青云来到四季纺门口,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方方正正的通缉令,上面的画像和他有九分神似。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忽的想要喝酒,眼角瞥向不远处的酒巷,正要跨步走出去,一个莽撞的和尚将他给撞开了。

他本也是武功高强之人,不想和尚力气真大,竟然和他一起趔趄了出去。

“大师你没事吧?”

说到底和尚模样更狼狈一些,浑身臭烘烘的,混杂了许多烧焦和泥浆的味道,僧袍破烂的几乎成布条了。

段青云觉得这眉清目秀的和尚或许需要一身新衣裳了。

只是,他的好意没有被和尚领到,和尚勐推了他一把,这就手脚并用的挣脱走了。

“这和尚真奇怪!”段青云摇摇头,忽然摸了一把怀里,心道,“糟糕!”

价值二两多的胭脂鲜红如洗,此刻正洋洋洒洒的星斑点点的落在地上,沉浸在四季纺最底下的台阶附近泥土里。

望着这一幕,段青云愣住了,抬头看,正好看到四季纺的招牌和随风而去的通缉令,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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