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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刺刀

“蛐蛐叫,蛐蛐鸣,蛐蛐腿儿脆又香。天上的龙肉美,地上的驴肉香……”

“死老太监,你在搞莫子哦,吃个饭还不消停,你怕不是要我们把你舌头也割掉哦!”刘能边说边朝那唱歌的中年人扔了块石头。

唱歌的是一个端坐的中年人,衣服破烂却也整洁。满是皱纹的脸上,眼神中却有一丝柔和。别人一看倒也瞧得出是个太监。

这老小子叫孙启,年轻时家里穷,自己割了想去宫里当太监,刚进宫就碰到八国联军打进BJ,脚小跑不快被落在半路。为了吃饭跑去当兵,韩复渠,孙殿英,张作霖,他都跟过。用他的话讲就是有奶便是娘,因此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爷爷挨过的枪子儿比你们加起来都多,我是失了势,你们那杆子枪开过火了吗?”孙启也不恼,不紧不慢地骂了回去。

“别他妈的消遣劳资,下午继续跟我拉尸体去。”半截说到。

这个半截是个湖南人,逃难逃到江苏,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因为他跟人赌博被砍了一根小拇指,大家就都叫他半截。

“猴子不是上午刚拉了五车吗?上海那边打得那凶啦?”孙启嘟囔着。

“我听说小东洋这回来真的啦,老蒋调了几十万军队到上海,拦都拦不住,每天都拉一火车的尸体,有些人连完整的身子都找不到了,直接扔黄浦江里了。小东洋的飞机大炮喊的那叫一个凶。”二少爷手舞足蹈地讲着。

二少爷原来是个富家公子,后来吸了烟土,败光了家底,就投了军,后来上战场掐架,输了流落到这个散兵收容所。

收容所里清一色的散兵游勇,有张作霖的,吴作相的,孙传芳的老部下,中央军,西北军,奉系皖系的全都有。不是逃兵就是吃了败仗躲到这里的。活着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前途,财富比起活着一文不值。

“你们几个现世宝,活全让我一个人干了,还不给我留个蛐蛐腿儿。”侯岳骂骂咧咧走进了破败不堪的收容所。

“嘿,大学生更要锻炼锻炼身体啊”一群人笑道。

“大学生,给我们来念念这个”孙启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递给侯岳。侯岳也不废话,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我华夏今遭次倭寇浩劫,上海各部奋起抵抗,望各中华儿女团结一致,支援上海,驱除倭寇……”侯岳念着念着就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报纸意思就是上海快守不住了,寻求民众出钱出人给政府擦屁股呢。

“猴子,九一八的时候你跟小东洋干过,他们真就这么厉害,老蒋那么多人都挡不住?”二少爷问道。

“你光问我有个意思嘛,你问问他们,就坐地上的几个,他们有谁没跟日军斥候掐架,那李四福被小日本从东北推到江苏来了。”

空气中有股悲伤的氛围,但没多久就消散了,他们都已经踏过太多的战场,心早已冰冷。想当初侯岳还是大学生的时候,也相信着天不灭中华,百万英杰壮志凌云。可后来侯岳参军,九一八爆发,华北失守,天津的张自忠一枪未放就撤退,大好河山拱手相让,自战事起,侯岳参战十余场,无不兵败如山倒,最后几场更是长官带头逃跑。一路上碰见其他军队就投靠,遇见人就抢,似兵似匪,似民似贼。侯岳顺了地方财主一骡子烟土,倒给自己买了个上尉当。现如今又流落自此,和这群跟自己一样的废物给前线官兵收尸混饭吃。

乌鸦落在露天的屋顶上,

低头望着下面躺在地上的人儿,一堆一堆,他们睡着午觉,没有呼噜,浅浅地呼吸,一动不动,似乎分不清他们是人还是尸体。但腐食者已经盯上他们了。

砰的一声,一半的大门被推倒了,睡在另一块门板的侯岳被惊醒。睁开半只眼说到,新来的就自己找个地方躺着,找快活去南边胡同口,小爷再潦倒也没挂牌子卖身。话刚讲完一阵寒意直抵咽喉,吓得侯岳翻起身。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握着刺刀托着侯岳下巴,肩上的三颗星异常醒目。侯岳向门外望去,乌压压的一群人,腰间全配勃朗宁手枪,手上是德式MP38冲锋枪,去年刚问世的新式武器。一看妥妥的中央军精锐。

这时所里的一群人也被惊起,看着这群官兵,还以为当中有谁偷了军需要吃枪子儿。这时上校发话了。

“这里面的人,只要是没断气的,明天和我们中央督导团去支援上海,害怕的从这里爬出去。”上校平淡的语气中不容一点质疑。

当即有个腿软的跪在地上往外爬,侯岳暗叫一声“短命鬼”,那人刚爬到门口,只听啪的一声,屋顶上的乌鸦猛拍翅膀飞走,腿软的后背到肚皮上多了个窟窿,在地上滚了几圈,随着一阵呻吟没了声音。

收容所里的人瞪大了眼睛,手在抖,腿很软,脑子却清醒得很,他们都知道中央派的督导团是干嘛的,到前线督战的,谁在他们眼皮底下往后走,一个枪子就请你投胎,爹妈白养。

“我再确认一下,还有想走的吗?”又随着一片寂静,“明天早上我来接人,想跑的尽管去,晚上整点好的吃吃。”说完上校领着一群人离开了。

“地上的这个咋个办吗?我们这里就数你官最大,你拿个主意,那鬼子儿都张狗牙的,咬死人嘞。”到这会儿开始让侯岳拿主意了。一群人看看侯岳,又看看地上的短命鬼。

“妈的”侯岳咬得牙作响,“没见过这么找死的,谁领回来的,带到道口的地里埋了,地里还有多少地瓜都挖回来,晚上该拜祖宗的拜祖宗,拜大神的拜大神。”说完也不看其他人,回到屋里又躺在半块门板上,侯岳闭上眼睛,想着自己还能不能睡着,或许明天自己就永远躺着了。

月亮连着阴霾,或许是一百公里外飘来的硝烟,二十多个人围着一堆火,已是入秋了最后挡风的半块门板也被那个上校踹倒。今天的晚饭注定让人放屁,地瓜,地瓜还是地瓜。“格老子的,莫得土豆子么”刘能抱怨到,“明天恰花生恰不恰”厨子鸡头骂道。

篝火燃到深夜,月光穿过屋顶照着散落一地的地瓜皮,平常他们连皮都没得剩的,到最后却做起了体面人了。侯岳从当床的门板小抽出一把生锈的刺刀,轻轻地擦着。

不一会儿收容所里久违地传出呼噜声,兴许是知道自己的宿命,他们终于真正意义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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