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待到那天蒙蒙亮时,宋慧娟就被疼醒了,身下像是被被人碾碎了一般,浑身散了架似的,可更要紧的是小腹那一股下坠的疼痛。
顾不上从手指钻进心里的疼痛,宋慧娟抬着酸软无力的手往下摸去,只轻轻一探,那手上便沾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她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下身正缓缓流着一股液体,这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孩子!
宋慧娟的脑袋瞬间炸开了!
眼前一片漆黑,呼吸急促,宋慧娟一时撑不住,身子无力的倒了下去,竟沉沉磕在了陈庚望的额头上。
这么一磕,反倒把陈庚望弄醒了。
陈庚望的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发怒,就听得身旁妇人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后,竟再也听不见了。
陈庚望起身贴近一看,这妇人脸色惨白,眉头紧蹙,一口气憋在心口迟迟喘不上来,半只手掌上还沾染着黏糊的血迹。
看着这即将要断了气的妇人,陈庚望心中一惊,来不及过多思虑,一只大手缓缓抚着她起伏过度的心口。
宋慧娟感受到他的动作,却说不出话来,待她平稳了一些,便挣扎着睁开了眼,猛地推开那只手,朝他哑着嗓子大吼道:“大夫,去找大夫。”
“大夫?”陈庚望不防,被她推了个趔趄。
宋慧娟闭了闭早已哭肿的眼,用尽浑身力气拉开了身上的被子,指了指正从身下流出的血迹,苦涩的说,“大夫。”
只这一句,仿佛用尽了身上所有的气力,宋慧娟便再也撑不住了,终究倒了下去,心中悲戚阵阵,只怕来不及了。
“娘!”陈庚望看见那血迹,眼皮止不住的跳,心下惶然,披了件衣裳急忙去拍东屋的门。
张氏与老陈头听了那西屋一夜的动静,眼下又听得那震天响的动静,生怕晚了这门就被陈庚望拍散架了,急忙起身去开了门,连老陈头也坐了起来。
“咋了?”张氏开了门,才问得一句,就被她这大儿子拉到了那床前,等她看见宋慧娟身下的血迹,便深深叹了口气。
“我去请大夫,您先看着,”陈庚望撂下一句话,穿了衣裳便要跑出去。
张氏拦了下来,“可别,去找村里的接生员。”
这时,陈庚望完全没了头绪,听了张氏的话便一路向南,去了接生员家里。
这种关头,张氏也不敢轻易挪动宋慧娟,只得叫了老陈头去烧水,好歹先给她暖暖身子。
而此时的陈庚望已经跑到了接生员家里,这接生员是这几年上头新安排下来的,一个村子有一个接生员,不论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都能请的来。
陈庚望跑了一路,急得满头冒汗,大力地拍打着那木门,“崔大娘,快开门啊!”
等了一会儿,才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小脚妇人开了门。
“庚望啊,咋了?”这崔大娘就是前些日子帮宋慧娟诊出来身子的接生员。
陈庚望走上前,一把拉住崔大娘,“俺家里出血了,得请您跟着我跑一趟。”
“你等会儿,”说话间崔大娘转身进了房,再出来时,身上背了个木箱子,陈庚望一把接过来背在身上,急急忙忙往回赶。
原本这一段路也不算远,可这崔大娘是裹了小脚的,再怎么快也是比不上陈庚望这个大男人的,何况崔大娘年级稍大,腿脚本就有些跟不上。
“庚望啊,你你走走慢点,”崔大娘扶着老腰,大喘着气。
“您上来吧,”陈庚望弯下腰示意,“我背着您。”
没等崔大娘反应,陈庚望硬生生把人背走了。
陈家西屋。
陈庚望还没回来,张氏只能一遍遍换着热水毛巾,她也没什么办法,好歹在接生员来之前给宋慧娟先擦擦。
“娘,我进去看着大嫂吧,”陈如英早已被惊醒了,特意赶来守着她大嫂。
“不行,你去烧水做饭。”
张氏拒绝了,这屋子里被她这大儿子大儿媳妇折腾的乱七八糟的,她一个小女娃可不能进来。
陈如英左右进不去,见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便听话的进了厨房去忙活。。
天色渐亮,陈家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直到那木门被人推开,“叮”地一声重新拨动了挂钟。
陈庚望回来了,也将人请回来了。
张氏将人请进屋里,徒留陈庚望站在门外等着。
宋慧娟此时已经缓过来了,闭着眼平躺在稍微干净些的外侧,任由泪水侵袭,身下的血也渐渐小了许多,可仍旧痛得厉害。
她只能竭力忍住内心的情绪,好在这腹痛本就难受得紧,流些泪也实属正常,不至于再被人完全看透了。
待这崔大娘把过脉,又掀起被子瞧上许久,还没问话,那看着宋慧娟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好在,这崔大娘也不是没经过事的,压下心里的惊讶,便轻轻问道:“夜里可是同房了?”
宋慧娟点了点头,身下的痛意涌上来,便也不觉得害羞了。
“还好,还好,”崔大娘总算是给了安心话,“孩子还在,就是往后这几个月得小心了,可不敢再累着了。”
这话说的隐晦,可张氏听了,老脸也不禁得红了。
崔大娘看着那血迹,还是嘱咐道:“这两天可不能下地,要是再难受了,那就麻烦了。”
“哎,”张氏点了点头,将人送出了西屋。
这崔大娘才出了门,陈庚望就绷着一张脸走上前,问道:“大娘,咋样了?”
“孩子还在,”说到此处,崔大娘顿了顿,看了眼陈庚望,才说:“得慢慢养着了,可不敢再……”
话没说完,陈庚望也大约晓得了其中的意思,可想起那妇人身下铺天盖地般的猩红血迹,心里便惊不住的发慌,忍不住问道:“要吃药不?”
“药可不敢乱吃,先慢慢养几天,要是再见红了就得去乡里看了。”
陈庚望郑重的点了点头,转头就要推门进去,可还是脚下的步子没迈出去。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里,纷纷寂静异常。
这时,张氏看了一眼她这大儿子,便出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提了筐提前备好的鸡蛋递过去,“哎,还得多谢嫂子哩,家里就这么点东西还请嫂子千万别嫌弃。”
“给孩子看个病哪里要收礼?”崔大娘拿起药箱子,摆摆手并不打算接下。
“嫂子还是得收着,”张氏提着篮子将人送到门口,“这鸡蛋还是拿上给家里的娃娃吃。”
崔大娘也没再拒绝,接过篮子后,又悄悄从箱子里掏出个小铁盒,对张氏说,“这药不伤身子,让慧娟涂上几天。”
张氏看了眼,收在口袋里,又叹了口气,“哎,他们这都不小了,谁知道也太不懂事了。”
崔大娘也摇了摇头,“还是年轻,你可得劝着点,虽说也过了三个月,可也不能……”
两人站在门口说上几句,等陈如英来叫人时,才各自散了。
这边忙完,天已经大亮了,陈家众人也起床吃了饭,纷纷去上工了。
陈庚望倒是没去,被张氏留了下来,娘俩站在厨房外,张氏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哎,叫我怎么说你好,你们俩再生气也不能不顾着孩子啊。”
陈庚望的脸色变了变,可他自知理亏也不辩驳,他更知那一床的糟污瞒不过那崔大娘,自然也瞒不过他娘了。
“你也是个大人了,”张氏看他低着头,想起昨夜的事,心里也软了下来,虽说她不明白这小两口到底闹腾的啥,可她这大儿子是个啥性子她多少也知道。
“不管怎么说,这才刚过仨月,还是得注意着点。”说罢,张氏便进了厨房,端出一个瓷碗便进了西屋。
——
“慧娟,”张氏把那碗放下后,便坐到了那床沿边上,“还疼不?”
宋慧娟只得睁开眼,摇了摇头,张开那沙哑的嗓子,“不疼了。”
闻言,张氏脸上的表情便松下了许多,可嘴上仍旧说道:“不疼就好,我说过他了,他不懂事就罢了,你怎么也不劝着点?你说说这才满仨月,你们……”
宋慧娟越往下听,心里越难受,可她竟然也不想反驳了,她不是不知道张氏的为人。
不止她一个,哪个婆婆遇着了这种事,大多都不会怪自己的儿子的,他们只会怪是儿媳妇任性,是儿媳妇不懂事,不知道劝着点。
宋慧娟已经听不进去了,任由张氏明里暗里的为她的儿子唠叨,她只想安安静静的歇会儿。
临了,张氏掏出一小盒子药膏,隐晦的告诉她这药膏的用处。
待张氏出去后,宋慧娟看着这盒子药膏,只觉得可笑,笑着笑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这一天一夜,眼中的泪好似流不尽似的,一如身上的痛,手上的断甲。
原本她以为她是能接受这一切的,或者她是能忍受下去的,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孩子可能会死在这样的时候,会被他的父亲杀死。
或许,她早就应该想到了,从他冷眼旁观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