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常家福利院，怜慈街最老旧的一家慈善机构，也是怜慈街仅存的原住户。

这条街道在常文光出名之前，只是一条很普通的居民街，居住着众多来到这颗新移民星球挖金的冒险者，冒险者聚集在这里，分享他们在罗布星找到的新资源，每天聊着不同的话题，或者是发现了新的矿源，成为冒险者工会的名人，或者与当地移民暗生情愫，决定留在这里。

当人类的足迹遍布罗布星，这颗星球的资源采掘空荡，冒险潮过去了，星球逐渐平静沉淀，变成帝国版图的一部分，不再惹眼。

……如果常文光没有将收购的店铺改造成福利院，那么罗布星会和帝国内的大部分星球一样默默无名。

“所以我们要感恩常文光老院长，如果不是常文光老院长建立了常家福利院，我们现在还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待遇条件。”

讲述故事的声音刚停，就听见一道稚嫩的童声这么说道。

西奥多循声看过去，就见一个微胖的孩子站在椅子上，手中高举着水彩笔，带领下方一众年纪略小一些的孩子一起大声喊口号。

“我们有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院长万岁！我们有温暖的不会半夜被冻醒的被窝，院长万岁！我们有自己的身份编码，院长万岁！”

胖孩子喊一句，其他孩子也跟着喊一句，声音大得连走廊里都听得到。

侍从官默默看向夏普，你们罗布星的人单子很大嘛，平时喊喊也就算了，现在当着皇帝的面还敢喊万岁，真是一点都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夏普再揪着手帕擦了把汗，他敲敲活动室的门，又咳了两声，活动室里的孩子都转头看过来，见是一个陌生人，身后还有很多大人，为首的胖孩子警惕地打量着这群大人，其他孩子则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是谁？”胖孩子插着腰，质问道。

夏普黑着脸：“我……”

“哎呀！这位不是夏普先生吗？您前几天才来过，怎么几天又来了？”一道女声打断了夏普的话，年轻女人抱着一摞作业本，正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看到夏普身边还有其他人，而且夏普还站在下位者的位置，她更是惊讶：“这几位是？”

夏普看了眼西奥多，西奥多小幅度地摇摇头，夏普便会意地隐瞒了西奥多的身份，只说道：“这位是上面派来视察的领导。”

年轻女人点点头，相信了夏普的说辞，她看着被堵住的门口，斟酌道：“那，你们先忙？我接下来还有课。”

双方在走廊中对峙片刻，尴尬而沉默的氛围蔓延开来。

年轻女人斜眼使眼色，“这节就在这个房间上，麻烦各位让下路。”

西奥多正要说什么，衣袖被扯了扯，他回头看去，就看到邢玉堂甩了个颜色，他默契地理解了这个眼神的意思，“正好，我也想了解一下现在福利院提供的教育质量，如果女士不介意，可否允许我们旁听一节课。”

“旁听？我倒是不介意啦。”女老师说道，“不过你们旁听的也要遵守课堂纪律，不能在后面说话，影响孩子们的课程学习，就算你们身份再大也不行，我会把所有违反课堂纪律的人都赶出教室。”

侍从官暗自惊讶，这么说，你们罗布星的人都很勇哦，竟然敢威胁皇帝，连长老会都不敢明着说教皇帝陛下。

西奥多一愣，也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说教，这体验挺新奇的。

他印象里……他对幼时跟随帝师学习的记忆很模糊了，都记不清帝师是什么性子，但他记得自己没被长辈这么说教过，也可能只是因为他没有长辈，威廉大公虽占着大公爵位，却不是皇室成员，大公与先皇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并未继承赫尔曼家族的血脉，被排斥在皇室之外的威廉大公是不够资格给皇帝当长辈的。

“当然，我尊重教育从业者，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这些孩子才是帝国的未来，请您好好教育他们。”西奥多笑道。

女老师抬手扶了一下滑落的镜框，“你能说到做到就最好，你们一会儿走后门，就坐在教室后面那一排的椅子，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没什么定性，我怕他们的心思被勾走，没法专心听课。”

西奥多并无异议，他推了一下女孩的肩膀，让女孩从邢玉堂身后走出来，“这是我家的孩子，她平时都在家请家教，很少有同龄的伙伴……”

他话还没说完，女老师就自觉补全了后面的信息，当即答应道：“她想上课当然可以来，我们这个班的人数不多，教室里还有空余的座位，桌子上没放书的座位都是没人坐的，她随便挑一个坐着就好了。”

“太感谢了，这个孩子平时不喜欢说话，我想着还是应该让她多和同龄人一起玩，不能总是一个人闷着。”

“您说的正是，孩子不能关在家里，要出门跟别人多交流。”

在西奥多和女老师达成共识后，象征课间结束，下一节课开始的铃声响了，西奥多等人从后门进入活动室，在活动室后坐了一排。

夏普全程没能找到机会插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说话谈拢，他站在后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来坐在离西奥多远一点的位置。

正式上课前，还有一些仪式性的礼仪。

女老师站在活动室前，一眼扫过孩子们，确认人都到齐了，才说道：“上课。”

“起立。”胖孩子喊道，其他孩子跟着他一同站起身，他果然身份不一般，也只有班长才有领导全班同学的魄力，难怪其他孩子都跟着他瞎喊口号。

师生做完课前礼仪，孩子们坐下来，胖孩子再高高地举起手，示意自己要发言，女老师点头同意。

胖孩子指着前排，手指几乎要戳到女孩的后脑勺上，“她是什么人？”

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女孩的年龄还偏小，长得矮了些，便选在了靠前一点的位置，刚好是胖孩子的前座。

“把手放下，这样指人不礼貌！”女老师呵斥道。

胖孩子放下手，仍噘着嘴瞪着女孩的后脑勺。

“这是你们的新同学，她来试听一天课，今天她就要跟着你们一起上课学习，一起参加活动，希望大家能和新同学好好相处。”女老师带头鼓掌。

孩子们左右看看，又看着生闷气的胖孩子，茫然地被带着鼓掌欢迎，胖孩子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鼓掌。

“好了，我们欢迎过新同学，现在就该开始上课了。”女老师用智脑接入活动室的系统，打开了课件，“我们继续昨天没有讲完的内容，昨天讲到人类乘坐星舰航行宇宙，在巴特勒星系找到了宜居星球，定下了第一个移民星球，从此开启了星际时代。”

这节是历史课，讲了人类改造移民星球到盖亚联盟和帝国分裂的这段历史。

女老师切换到下一张图片，一个面色憔悴的老人和一个金发中年男子隔着桌子对峙，桌子上铺着一条长长的写满字的纸。

——这是帝国建立之初，当时的联盟总统与帝国第一任皇帝签署国家主权承认书的现场照片。在这纸卷轴签署后，帝国成为与联盟同级的主权国家，确立了联盟和帝国长达六百年的敌对局势。

“第一批星际移民联合组成了财阀，用金钱贿赂官员，利益使得官员和财阀相互勾结，形成了一个以共同利益为主体的集团，财阀由此进入政坛，开启了财阀垄断并暗中主导政坛竞选的黑暗时代。”

“开国皇帝布鲁姆·赫尔曼曾是联盟的普通军官，因为没有势力背景，他在军中多被打压，被上司夺走功绩，另外，当时联盟军部的军费贪污十分严重，布鲁姆·赫尔曼便除去了他肩上的军章，带领众多被打压的普通士兵发动了反抗起义。”

“在起义期间，许多被财阀打压的民众纷纷加入起义军，起义军的队伍逐渐壮大，这就是帝国第一集团军的雏形，布鲁姆·赫尔曼因个人勇武，在起义军中声望极高，被推举为起义军领袖，这种偏极端的个人崇拜便是帝国建立的初衷，而后经过二十年斗争，起义军击败了联盟军队，联盟承认了帝国的国家主权，布鲁姆·赫尔曼时任帝国第一代皇帝，赫尔曼家族成为皇室，并延续至今。”

西奥多挺直腰背，为自己先祖的功绩感到自豪。

刻印在军章上的军功，是赫尔曼家族的传统骄傲，只可惜西奥多并不通兵法，但他有属于他的骄傲。

西奥多·赫尔曼与他的先祖都不同，以前的赫尔曼们奔波战场，为自己肩上争来荣誉，西奥多·赫尔曼却是终止了这场持续六百年战争的人，他为人类带来了迟到的和平，只凭这一点，他就已经超越先皇了。

胖孩子大声道：“那都是过去了！教材里都批判联盟制度不好，但我觉得帝国也差不多，联盟有财阀，帝国也有贵族！甚至我们还是地球时代就被批判落后的帝制！他们都压在上面，我们普通人哪有说话的份！”

这番话一出，活动室里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女老师劝止了胖孩子没再发出危险的言论，胖小孩抱着手很是不服气。

侍从官和夏普脸色一变，看向西奥多。

邢玉堂沉默无言。

西奥多无奈抬头看天花板，其实他也觉得胖孩子说得没错，他不认为自己能当好皇帝，更烦那些事多的贵族很久了。

“阶级固化，是每一个拥有长久历史的国家都必然会面临的问题。谁都看到了，向上的路已经封锁，但没有人敢直接说出来这个残酷的事实。”

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看着西奥多，眼神凌厉似乎要看透皮囊下的灵魂。

“您说是吧？西奥多·赫尔曼陛下。”